母亲爱重自己的孩子,本不是稀奇的事。
可怪就怪在,夫人对少爷的这种爱重,完全到了一种病态而又痴迷的地步。
听说,是因为少爷生得最像总是在外做生意的老爷,夫人难以忍受长时间的孤寂,这才把孩子当成了丈夫的替代品。
但洋子不这么认为。
因为这位少爷在相貌上并不是最像老爷的孩子。
但他在看夫人,以及万事万物的所有的一切时,有着一种说不出古怪眼神,就好像是能够透过他们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一样,这与老爷很是相像。
再配上这副遗传自父母的姣好皮相,使得修治少爷成了在外在方面,最像老爷的孩子。
“对啦,以后你们聊的东西我也想听一听。”
少爷望着她们,微微地笑了。
乌发朱唇的小少爷,皮肤苍白地像是一具栩栩如生的雏人偶,蓬松而又柔软的黑发勾勒出了他尖尖的脸蛋,看上去别提多么惹人怜爱了。
再配上他这一身如旧日贵族的和服打扮,倒真是像夫人手心里捧着的娃娃。
“………”
“………”
“不答应吗?”
少爷特地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到沉重的喘气声,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可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侍女和洋子对视一眼。
聪明人都知道如何决断——
眼看夫人的精神状况已经差到这般田地了,眼前经常会出现幻觉,还以为自己活在二十多年前的少女时期,又易怒脆弱,身边的伺候的下人都苦不堪言。
这样的状况,若是寻常人家早就送到精神病院了。
也就是津岛家还能养着夫人。
而小少爷则不同。
这孩子可以说是聪明到了可怕的地步,比起他那两位只能使钱送到国外才能勉强拼出本科学历的兄长,怎么看都是小少爷未来会成为津岛家的掌权人。
洋子想也不想,便向小少爷表达了忠心。
“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未来会舍弃本名的小少爷轻轻拍手,潮湿的风中送来了一阵樱花的香气,落到少年发间眉梢,柔软地像是一场幻梦。
“既然如此,就请另一位小姐离开津岛家吧。”他说。
侍女震惊:“欸?!欸,可是?少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未来。
津岛家最小的少爷看着侍女眼中的光芒褪去,就好像看着濒死之人逐渐收敛的瞳光,可他却不自觉地将右手放到了心口处,感觉到了久违的复苏与跳动。
好像第一次触摸到这种边界。
于是他笑了出来。
就像是原野上自由自在生长的花,完全不顾旁人诧异与惊恐的目光,年幼的孩子像个魔鬼一样,对他人的生与死、悲与欢抱以了这样天真无邪的笑意。
·
庭院里的樱花又开了两次,不过这一次父亲却回到津轻了。
他有时会在家里住,有时不会。
“阿治,你刚刚去哪儿了?”
夫人坐在落地的镜前,从西洋进口而来的古董银镜照亮了她明艳一如十几年前的容貌,岁月好像从来都对美人有着些许优待,让她的美丽永远冻结在了一个地方。
朱红撒彩茶花的高级面料,大正时期的昂贵造物被毫不留情地使用在了这件昂贵的大振袖和服之上,就连雪白的桔梗暗纹腰带都是那么精致,依稀可见百年前织造时的不易。
这是夫人最喜欢的一件振袖,也是她结婚时所穿的那件振袖。
津岛修治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出去随意走了走。”
“去哪儿了?”
“庭院。”
“胡说,你是不是出去和那些女孩子玩了?!”
“怎么会呢。”津岛修治娴熟地回答母亲的问题,声音温柔而又淡然,就像是他那位极少见面的父亲一样,他的回答如同情话般深情:“我哪儿也不去,我永远都在这里陪着您。”
夫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安静下来了。
她继续对着镜子细细描眉,就好像要赴生命中最为盛大的华丽宴会,打扮得如此绚丽多姿,渴望有人能够回来看她一眼。
夫人的眼中有无限爱意恣意生长,如同一群放飞的白鸽。
·
“你知道吗?上一次我这样听雨声的时候还是十二岁。”
年轻的首领坐在那里,手里的进口钢笔尖锐如刀锋。
正如那个雨后初歇的傍晚,他那忍无可忍的母亲也拿着这样的一柄短刀,刺向了久未归家的父亲,可最后染红的却是自己朱红色的振袖嫁衣。
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件事。
他将洋子作为安插在下人之间的棋子,将父亲久未归家的所有真相与假象都切地细碎,一句句教给洋子在不经意讲给母亲,又刻意安排了细小的细节,一步步打碎了母亲自以为是的幻想。
“他们的婚姻不就是那样嘛。”
少爷坐在二楼的窗口,初春的晚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他蓬松的黑发飞扬:“她真的很无聊,一直念叨个没完。明明结婚的时候就很清楚的,丈夫不爱她啦,有恋恋不忘的旧情人啦,丈夫有自己的小秘密啦,能够看到咒灵啦……明明这些事二十年前就很清楚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