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贵夫人穿着金线绣花的比甲,外面罩着一件深紫滚银边的披风。首饰头面不是宝石便是美玉,一看就是显贵人家的主母。
她用帕子掩着口鼻,眼神极为嫌弃。少女粉面桃腮仪态优雅,扶着她慢慢往前走。婆子丫头们跟在后面,一行人瞧着好不威风。
“母亲,那可韮菜?”少女看到颜家的麦苗,问身边的贵夫人。
贵夫人道:“看着不太像。”
婆子说:“奴婢觉得不像是韮菜,倒像是麦子。”
“麦子?”少女疑惑地看向远处其它的地,“我看不像。”
那两个丫头也附和着说不像麦子,还说哪有麦子长得这么浓绿这么好的。那婆子便上前来看了看,同时看到地里拔草的秦彦。
“老乡,你们这地里种的是韮菜还是麦子?”
她语气之怠慢,神情之倨傲,仿佛自己也是什么贵人。可恨那地里的贱民不理睬她,恼得她又问了一遍。
秦彦依旧不搭理。
贵夫人轻皱眉头,暗道此地的乡民着实可恶。
那少女缓步上前,“这位壮士,是我家下人问话不妥,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秦彦慢慢抬头,掀开帽沿。
“殿…殿下。”
“我已不是什么殿下,姜姑娘以后莫要喊错。”
他从容淡定地上去,径直往回走。
一行人震惊到无言,齐齐在风中瑟瑟零乱。那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用贝齿咬着唇,一张粉面苍白至极。
她追上去,“…殿下,您受苦了。小女若是知道…哪怕刀山火海也要陪你一起。”
“姜姑娘,慎言。”
这位同姓姜的姑娘,正是林国公府的养女姜明珠,即秦彦的前未婚妻。姜明珠杏眼含泪,无比难过地看着他。如此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看到真真是我见犹怜。
姜麓出来的时候,入目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楚楚动人的少女拦住粗衣美少年的去路,二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她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那贵夫人眯眼看她,先是微微一愣,尔后激动迟疑地上前。“草儿,我是母亲,我们来看你了。你们受苦了,是母亲对不住你。”
这贵夫人不是别人,却是姜麓的便宜娘玉氏。
玉氏一开口,姜麓便闻到一股老白莲的气息。
老白莲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面上瞧着全是心疼,实则眼底划过了一丝厌恶。她曾经怀疑林国公府是故意搞这么一出,事实上根本没有真假女儿被错换的事。他们的目的只是想摘出姜明珠,而她就是一个背锅侠。
然而事实非她所愿,她还真是这老白莲的亲生女儿。老白莲之所以不喜她,不仅是因为她没有教养长在乡野,更重要的是她长得像死去的老国公夫人。
自古婆媳是天敌,玉氏第一次看到这张和婆婆长得极相似的脸,差点让人将原主打出去。如果不是为了姜明珠,她连多看这个孩子一眼都难受。
她的嫌弃明明白白落在姜麓眼里,越发觉得这老白莲脑子有包。
姜麓不得不认同一句话,谁养的孩子像谁。姜明珠和玉氏从言行举止到仪态表情,都像是一对亲母女。
玉氏随她进屋,母女二人关起门来说话。
“我方才看到殿下在地里做活,你怎么能由着殿下胡来,万一传扬出去别人还当你为妻不贤,你让我和你父亲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已是庶民,种地有何稀奇。”姜麓神情淡淡,压根不惧玉氏凌厉的眼神。“夫人如此不识人间烟火,难道不知道被贬之人该有的下场吗?”
玉氏不喜她,自是怎么看怎么碍眼。“这就是你和自己母亲说话的态度?”
“姜夫人,你的宝贝女儿还在外头,我可不敢当。”姜麓自顾坐下来,也不请她入座。“夫人有话直言,不必绕着弯子。”
“你…”玉氏面色几变,想到丈夫的叮嘱压着火气,“我知道你对我们颇有怨言,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你刚好被找回来,谁让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只能忍痛将你嫁过来。你别怪我们,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姜麓一听这话,眼神都变了。
自己的孩子被换是因为孩子的命不好,这样的道理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见过拎不清的人,没见过这么拎不清的人。
这人不光脑壳有包,里面还全是水。
“依夫人所言一切皆是我命不好,既然如此你们打算怎么补偿我这个命不好的女儿?”
“你…”玉氏暗恼,这孩子当真是没有教养,哪有做女儿的如此同母亲说话的。“我和你父亲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你应当知道我们的苦衷,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照应你们。你自小没养在我们身边,许多话我们也不方便和你说,说了你也不懂。”
说着她从袖子取出一条帕子擦拭眼角,很快泪眼汪汪。
“一切都是命,你就认了吧。你以后和殿下好好过日子,千万别让我和你父亲为难。像今日之事,你哪怕自己多劳累一些,也不敢让他下地。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再是落魄那也是天家血脉,你以前也是做惯那些事,倒是没什么为难之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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