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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洛瞟他一眼,默默把自己的手搭进他掌心,然后就被闻人瑾稳稳扶下马车。
    不言不语,偏偏又对她处处照顾,真叫阿洛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苏府大门前,姚氏、苏太傅还有苏少言、钟氏早已等在那里,见到两人手牵着手下马车,眼中俱都露出欣慰的神色。
    阿洛下了车就毫不留恋地收回了手,直奔父母而去。
    她继承了苏洛嫣的记忆与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洛也相当于一半的苏洛嫣,对疼爱她的苏家父母,阿洛心底很是感激与尊敬。
    记得她大婚前一夜,姚氏眼睛都哭肿了,就连头发半白、一向古板守旧的苏太傅都红了眼眶。
    到他们面前,阿洛先给父母行礼问安,又对哥哥嫂子福了福身,尽全了礼数。
    闻人瑾伴她身侧,同样举手躬身,给苏家父母行了个大礼,口称:“爹、娘。”
    姚氏早将女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见阿洛面颊红润、眼眸清明,神情里洋溢着轻松明快的笑意,往日身上那股子端庄刻板都去了不少,一看便知这几日过极好,心下不禁大安。
    便连那肃容而立的苏太傅,见此也舒展了眉头,看闻人瑾的眼神带着满意。
    这个不得已选的女婿,如今看来反倒是歪打正着。
    “好好好,好孩子,都起来,进屋去。”姚氏笑吟吟地一手拉一个,牵着女儿女婿进了府。
    到了府中,姚氏便拉阿洛去一旁问话。
    问这几天阿洛过得如何,那远亭候府有没有刁难她的人,下人服不服管教,公公好不好伺候之类的常规问题。
    阿洛全都一一答了,总之样样都好。
    远亭候府人口简单,府中又没有女主人,远亭候也是个特别洒脱的性子,平时多住在外头哪个酒馆或花楼,阿洛唯一一次见他,还是新婚第一天去给他敬茶,之后就没见过他的影子。
    府里的下人更是少得可怜,光阿洛从苏家陪嫁带过去的就能抵得过一整个侯府。
    而且侯府的人都很讲规矩,明明远亭候混不吝,可下人们做事却十分严谨,阿洛问了才知道他们都是闻人瑾从各地救回来的,一个个尤其崇敬闻人瑾。
    反正阿洛过得那叫一个舒坦,比在苏家快活不少。
    姚氏听完,朝前厅里望一眼,悄声问阿洛:“世子待你好不好?”
    钟氏陪在一旁,闻声笑道:“娘方才不是都瞧见了?世子待妹妹关怀备至,错不了的。”世人皆避讳在大庭广众显露亲密关系,世子却光明正大地主动牵阿洛下马车,动作是小,却也叫人看出他对妻子的爱重。
    姚氏:“总要听嫣儿说了,我才能安心得下来。”
    阿洛略带神秘地笑了笑:“世子待女儿如何,稍后母亲便可见分晓。”
    姚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她就明白阿洛为什么这么说了。
    母女俩说了阵话,时间也不早,于是一起去外间准备吃午膳,阿洛突然不小心踩空一脚,“啊”地一声尖叫。
    人还没摔倒,那边离她原本有好几步距离的白衣公子竟迅速闪身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闻人瑾眉心微蹙,面露担忧,低声问:“阿洛,可有事?”
    阿洛口中小小吸气:“脚疼。”
    闻人瑾于是当众将她打横抱起,把她放到自己坐的座椅里,径直在阿洛面前蹲下身,低垂着头,伸手要去摸她的脚踝骨。
    这时候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眼睁睁看闻人瑾低头要给阿洛摸骨,阿洛抿着唇,羞涩又不好意思地收了脚:“现在又不疼了。”
    哪里是不疼,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姚氏可看得一清二楚,那一块平地怎么可能摔倒,就是做出个样子罢了!
    偏闻人瑾看不见,以为她真扭伤了,一脸的疼惜忧虑。
    接下来即便阿洛说没事,闻人瑾也不离她左右,只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像是怕她再摔了。一整天下来,看得其他人牙酸不已。
    一日时间倏忽而过,挥别放下心来的家人,坐上回程的马车,阿洛戳了戳蹲在身前的人:“我还以为夫君今日都不会理我呢?”
    闻人瑾脱下她的鞋,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脚踝骨,轻轻揉捏着,一边低声道:“阿洛若对我有气,直说即可,也不必叫自己受伤。”
    阿洛的脚是真扭到了,只是不重,看起来便像没事一样。但闻人瑾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到她行走间的细微不协调,是以这一天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看在姚氏他们眼里倒像是粘人。
    阿洛小声嘀咕:“我要不使苦肉计,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理我呢。”声音里都是可怜巴巴的委屈。
    闻人瑾顿了顿,眉目轻敛,缓缓道:“以后……我不会再这样,阿洛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好?”
    阿洛眼底浮现笑意,伸出双手去捧他的脸,在他白皙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吻,笑眯眯地说:“好,盖章了。”
    白衣公子眸光闪烁,长睫轻扇。耳根泛起了红,神色羞赧,却也不曾有一分躲闪。
    *
    出发去天门山那天天气很好,长空万里、一碧万顷。
    阿洛跟闻人瑾商量过,此行便不打算带多少人,算是两个人单独出游,身边只跟了一个常伴随闻人瑾出行的轻鸢。
    闻人瑾是习惯了在外行走的,或许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他对外面的世界比常人更加好奇。据他所说,自从十六岁出师之后,他就一直在外四处游历,至今已然走遍大半个大荣。
    “你游历的话,是做什么?”阿洛好奇地问。
    别人游历,一般都是看风景名胜,可闻人瑾先天目盲,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从他的眼里可以看见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闻人瑾,每一次他的回答都相同。
    “别人看景,是看山水花鸟,看名川大山,我看的是当地的风土人情、是古籍善本,是人心良善。”
    “就如你头上那支缠丝金燕蝶,乃是从一位世代为匠的匠人手中所得,那年冀州遭了时疫,匠人女儿染了疫病,我给他的女儿安了葬,他便将这簪子卖给了我。”
    “还有我手中这本前朝元昶所写的《明经论》孤本,是在一户农人家发现的,那农人的小儿用它来习字,我路过听闻才知。后来我在那村庄教了半载书,他们将书籍原本送予了我。”
    阿洛手搁在矮桌上,捧着下巴认真听他讲述路上的见闻。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城外,车内男子温煦的话语声不疾不徐,和缓平静地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大河。
    阿洛听着他的述说,慢慢也仿佛与他进行了一场同游似的,思绪都飞向了那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
    天门山距离京城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以前闻人瑾在外都是骑马,去一趟只要两天。这回带了个身娇体贵的阿洛,便只能坐马车,过去恐怕得四天左右。
    眼见天色已晚,他们没有碰见人家,只能在外露宿。
    马车边点起了一丛篝火,闻人瑾手持木棍在烤野兔。
    暮色四合,星野低垂,暖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在他琥珀色的眼底闪烁。
    阿洛坐在垫了薄毯的草地上,歪着头看他。
    越与他相处,她越觉得闻人瑾太完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长相俊美、性情温和,待人真诚友善,还富有责任心。才华横溢,兼之一身君子之风;身怀武艺,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可以说除了那一双眼睛,称得上是十全十美了。
    她看他太久,他稍稍偏头,语气柔和:“饿了?马上就好。”
    阿洛定定望着他温柔的眉眼,低低开口道:“阿瑜,以后,我陪你走好不好?”
    “嗯?”
    “你看不见,我便做你的眼睛。你也可以游历名川大山、五湖四海,看遍世间美景、天地奇观,什么都不会少。”
    她说着说着,也不待他回答,便蓦然转口:“你知道吗?现在我们头顶上,就有一片星空,它很大很大,像一块巨大的黑布蒙在天上,黑布上散布着亿万颗细小的星子,就像针在那黑布上扎了无数个小孔,孔里边透出光……”
    闻人瑾怔怔听着,她像是怕他不理解,还拉过他的手比划,细细给他讲星空是什么样子,夜空里有勺子一样会指着北方的北斗七星,有一条玉带般的银河。
    说完星星,她又告诉他,他们停歇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棵梨子树,树上结了小小的青梨,还住了一家小山雀。
    师父曾说,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自有定数。你所遗失的东西,总有一日会以另一个方式还回来。
    闻人瑾想,他缺失了二十年的光明,随着她的出现,也终于回来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趟闻人瑾走过千百遍的旅途,因为有了一个名叫阿洛的少女的出现,而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原本他脑海中一片漆黑的世界,逐渐被那个少女赋予了别样的色彩,有了五彩斑斓的形状。
    他慢慢知道,原来有的路边会结红色的拇指大的地莓,熟到一碰就会冒出芬芳的汁水。有一路段都是成片的荷塘,开满了亭亭的荷花,绵延好几里路。还有一个路口,立了一块奇石,看着就像一个人蹲在那里沉思,到底该往哪一条岔路口走。
    大到远处一座山的形状像雄鹰,小到一只颜色俏丽的蝴蝶从身旁飞过,阿洛都会细细给他讲述。
    很多时候,其实他并不能理解那些事物真实的模样,只是将它们记了下来。
    但是,他也终于知道了,京郊有一座山上生长了满山的枫林。祝县城里出名的冷泉边,许多名人留了字迹,其中前朝佞臣陈贺留的那块石碑,不知叫谁给画上了一只大王八。不知名的村庄里,一户人家的屋檐缝隙中长了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小枣树,如今已挂上了三两青枣。
    这样的小细节,以前从未有人告诉他。
    她说做他的眼睛,便真的认认真真将她所看到的一切,一一说与他听,不曾有丝毫厌烦懈怠。
    闻人瑾默默听着,那一句句话语在他脑海里缓缓成像,最终汇聚成一副生动的、书写着这人间烟火的浩瀚画卷。
    这幅画卷,以及那描绘出画卷的少女,或许是他这一生,用那一双眼睛换来的最好的礼物。
    阿洛不清楚闻人瑾的所思所想,但她却隐隐发觉,这人好像变得越来越粘人。
    以前一派清雅出尘、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莫名有种往妻奴方向越走越远的味道。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不说,还喜欢牵她抱她亲她这样的亲密行为,仿佛突然患上了皮肤饥渴症。
    犹记得洞房那天晚上,阿洛千方百计才叫他上了床,过程中闻人瑾也一直表现得很被动。之后几天他又缩了回去,最多牵牵手抱一抱,再亲近一点的行为就没有了。
    可这次明明还在路途上,有天夜晚阿洛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一边给他讲星座的故事,闻人瑾突然凑过来用披风裹住她,两人在这露天席地下,夜虫细小的嘶鸣声中,星光与夜风的无声注目里,来了一次叫人脸红心跳的负距离接触。
    事后,阿洛蜷缩在他怀里,笑问他:“阿瑜这次怎么不问我能不能了?”
    闻人瑾嗓音低哑又磁性:“夫人恕罪,实在是……情难自禁。”
    好在快到天门山附近,闻人瑾终于变得正常了一点,对待阿洛的态度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副恨不得塞进口袋藏起来的架势。
    天门山脚下有一小城,城中居民不多,民风淳朴,自闻人瑾进城,便有不少人熟稔地与他打招呼。
    阿洛这几天坐马车憋坏了,今日便骑上了闻人瑾的马,两人同乘一骑,姿态亲密无间。
    这本该是被人说有伤风化的一幕,这里的人瞧见了,却只是好奇问一句:“闻人少爷这次回家可是娶亲了?”
    阿洛戴着薄面纱,只觉背靠的宽厚胸膛微微震动,那一袭白衣芝兰玉树的公子含笑应道:“是,今日携夫人来探望师父。”
    “刚才跟你说话的阿公,瘦瘦的、白胡子拖到了胸口,”阿洛悄声给闻人瑾描述那人的特征,突然望见路边有个揪着手帕,抬眼瞧着他们的女子,阿洛打量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阿瑜与这里的人都这样熟悉吗?”
    闻人瑾温和地说:“我自幼在此生活,城中的百姓也常常上山供奉香火,大都是认得的。”
    阿洛“哦”一声,又问:“那有女子钦慕阿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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