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笑笑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无意识地逆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一路走,一路捏着手机,茫然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打着严肃的电话。
忘了此刻是国内的中午,美国的午夜。忘了严肃说最近忙,没法实时回复她。她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该说什么,她就是在彷徨无依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严肃,与她白天黑夜颠倒的严肃。她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接受她的严肃。
无人接听而挂断,就再拨。不断重拨。从住院部大楼拨到医院门口,从人行道,拨到地铁口。
三十多通电话连续不断地拨出去,那边终于接通了。
周笑笑以为是严肃终于被她闹醒了,哭腔尚未出声,就被那头干练又不耐烦的女声打断了。
“你是周笑笑是吧?严肃和你说过这几天很忙不要打扰他吧?你作为女朋友除了拖累他,你还会干什么?三年前让他放弃攻读博士学位,三年后让他放弃美国的工作Offer,三年来让他资助你的生活费,手机也要他买,电脑也要他送,住着他的房子,就连吃个饭,还要他上个闹钟记得每周网上给你按时送菜送水果过去。你知道你把他逼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知道他已经多久没睡了吗?你知道他现在是得奖最关键的时候吗?有事留言不行?非要一遍又一遍地重拨,非让他立刻马上接你电话不可?”电话那头犀利的女声,一连串如雨夜接连炸响的雷鸣一般的质问。
你是谁?他在哪?严肃的手机为什么在你这里?这些女朋友应当理直气壮第一时间问出来的话,周笑笑一句都问不出口。
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响,嗡嗡地响,好像和这地铁来回出穿梭的轰鸣一样,只有一句话不断不断地在重复:“周笑笑,你作为女朋友除了拖累他,你还会干什么?”
她的胸口一瞬间涌上来无数的辩解:三年前我没有让严肃放弃读博士的,我不知道他放弃了读博士的。现在我也没有让他放弃美国的Offer的,他根本没有告诉我他有美国工作的offer……我没有拿过他的钱……我只是……我只是……常常接到男朋友点的快递……
这些辩解在她的胸口喉间来回碰撞,你争我涌,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能够越过声带,发出反驳的声音。
她都知道的,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哪怕严肃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段恋爱里,她注定没有办法成为那个和严肃在经济上平等的女朋友。她出不起国,只能他早点回来。她用他买的手机,她穿他买的衣服,她用他的电脑,她住他的房子,吃他按时送上家门的快递。他让她安心地去读她喜欢的中文研究生,他让她不要担心找工作,他让她不要因为打工耽误学业。
她在小小的年纪就学会长大学会成熟,是因为无人可依靠。
可是她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他,遇见爱情,才发现她原来心里还是希望有人可以依靠。
她没有想着只依赖他,她只是觉得有人护着她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一直想着,她要好好对严肃好,她会好好努力的,以后她会尽一切努力去对严肃好的。
可是她除了这一手厨艺,真的一无是处。严肃已经远隔重洋三年,她的好厨艺,也无法对他好。如果不是为了她,严肃也不用放弃攻读博士学位,也不用急着回国。
好厨艺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厨师,难道还能用厨艺去换严肃的前程、事业和未来吗
所以她其实才是严肃未来最沉重的包袱吧。
她就是严肃的拖累,一直都是,现在知道了,以后也一直会是。如果有了孩子,如果出狱的生父顺着这个护工找到程老师,甚至可能是一个一拖二、乃至于一拖三的大号包袱,一个会拖累一辈子的包袱。
周笑笑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手几乎把手机屏幕捏破了。最后关了机。一句辩解未出口,一句质疑对方身份的话也未出口。
工作日的中午,环线地铁的人数虽称不上寥寥,却也不多,周笑笑茫茫然地跟着人群上了地铁,捏着扶手站了一圈又一圈,
地铁里一片嘈杂喧闹,只有她的心里,一片冰冷与荒芜,就像是阴暗发霉布满灰尘的角落,从来不配得到阳光的救赎。
出站,又进站,地铁门开开合合,周笑笑已不知搭乘了几站,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她面前的人站起,她就坐下去,与地铁一起,在这环线里永无尽头地行驶。
周围的人,换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有一站,边上换上来了一个拿着手机大声公放综艺节目的乘客,引得车厢里有人不满,打开音量打游戏,用咣咣的音效以示对抗。
周笑笑心想,没什么,挺好的,热闹点。省得她大中午的坐在人群中间,却还觉得遍体生寒。
这节车厢越来越吵了,有学生拔下耳机听歌,还有小白领放电视剧。
I feel being cursed.
不知是谁,在放美剧。那一句英文台词,混合着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却颤抖到难掩哭腔的声线,穿越千山万水,穿越人群嘈杂,仿佛一把尖锐的破窗锤,直直地砸入她的耳膜心底,一下子,把周笑笑压抑许久的眼泪逼了出来。
她也感觉自己被诅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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