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绍在聊起这件事时,语气极其平和:“这个病前期,患者会认识人,听得懂话,到了中晚期会有些奇怪的行为,比如整宿不睡,自言自语,骂人,闹脾气,以前脾气再好的人在这个病面前,都会变得不可理喻。很多中国人会选择自己照顾老人,事实上不仅做不到专业有效,也会影响生活。有心无力,被气的失去理智,对双方都是折磨。”
“如果像老人好受一些,精神好一些,精神专科医生会给开精神科药物,做到有效的延长寿命,也更有质量一点。”
对周垚来说,周孝全有这个病,最好的照顾方式就是交给专业人士。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不是玩笑,何况周垚自问做不到没有怨言的照顾周孝全到最后,父女之间搁着一道坎,这阻碍了她去执行中国式的无怨无悔的孝道。
周垚也看过一些到了老年痴呆症晚期,家人照顾老人的视频,一家人的生活都得围着老人转,比养活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要心累。
她也很佩服能做到这一步的子女,同时问自己,当周孝全因为这个病对她无理取闹,把她气的跳脚时,她是否还能保持一份平和的心态?还是瞪着周孝全,脑海中闪回的全是以前的隔膜,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
答案只有一个,她不是圣人。
她和周孝全之间的沉疴是顽疾,经不起这个病的考验。
自然,在很多人眼中,把老人送去养老院是一种撒手不管的行径。
很多中国老人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想到“遗弃”。辛辛苦苦一辈子,把孩子拉扯大,把屎把尿,老了却不能得到孩子同样的照顾,还要甩手给外人。
周垚这几天想了很多,转而又想到她和仇绍的关系。
这两件事似乎都是选择题。
自己照顾老人,还是交给养老院。
结婚,还是不结婚。
但这些都不是写考卷,选项摆在面前总有一个是对的,把它找出来就拿分。
生活里的选择,很多没有对错,没有是非黑白,也没有道理。
周垚想到二十岁时的自己,那时候她做选择,凭心情,凭感觉,凭本能,凭一时冲动,看哪种让自己爽。
那些选择有对错么?即便有,她也不管。
后来成熟一些了,她做选择,看利益,看实际效果,看优势,看弊端,分析利弊之后,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
那些选择有对错么?大部分都没有。
对错黑白分明的选择,根本不叫选择,真正难的是,两件事都是对的,或者两件事都是错的,选其中一个。
而且一定要选一个。
……
短短的一周时间,总算把周孝全送进养老院安顿下来,周垚连班都不加了,每天早早回到周孝全的房子里收拾,每天整理出三箱子。
周孝全有非常不好的收集癖,买东西都是成批,各种款式的帽子就有三十多顶。还有一柜子的过期药,药吃完了空盒子还留着,更不要说一些旧物,连周垚上学时的课本居然还能找到。
周垚翻开课本,看到里面她画的简笔画,为自己当年的中二行为一阵无语。
幸好周孝全将老照片都放在相册里,一张张翻看过去,就像是看了一部人生剪影。
周孝全会将每张照片的时间地点标注出来,周垚从自己的满月照片、百岁照片,一直看到高中毕业,唯独毕业典礼那一页空着。
周垚想起来,那天她一直躲在学校某个放杂物的教室里,不肯出去,出去了遇到周孝全的镜头,也会别开脸。
吸了口气,周垚合上相册,封箱。
……
已是秋天,北京难得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之后大概要穿长袖了。
下雨那天,周垚在公司,正准备按时下班,下班后约了一个法语翻译,任熙熙帮忙牵线的,听说人很可靠,周垚想先拿出一部分菲菲的日记过去试试。
但这场雨来的太急,周垚只好和对方改期。
来北京谈合作的张淳一行人,正好今天离京,要赶去机场,也赶上了这场雨,班机延误。
周垚在公司和张淳打了个照面,没有多说话,远远听到她的笑声,回头一看,她和仇绍正站在一起。
仇绍仿佛有感应,在周垚回头的瞬间,也错开目光看了过来。
周垚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在公司喝了一杯奶茶,又看了看外面的雨,想着已经过了晚高峰,再不回去就太晚了。
周孝全家距离公司比周垚自己租的地方远了一倍,周垚想叫车到楼下,迟迟没有人接单。
她只好先走出去,站在大门口,隔着雨帘张望。
周垚本以为,张淳早就走了,没想到这时候身后出现一串高跟鞋声,回头一看,竟然是她。
张淳笑着上前,却不见她的助理。
周垚和张淳打了个招呼:“张总怎么一个人?”
张淳笑道:“先出来透口气,待会儿就走了,在等你们仇总,他去取车了。”
周垚也笑了下,点头。
公司的车都派出去了,雨太大,都赶不回来,时间太晚,只能仇绍开车送张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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