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白乐见过,正是那天在慈善晚宴上江闻朝的女伴任澜之。
白乐率先移开视线,什么都没有说,干脆低着头当空气。
“魏姨。”江闻朝礼貌叫了一声,似乎是往旁边看了几眼,见没有人,转身打算走。
“澜之,人也不叫了,真是。”魏琼嗔怪似的看了一眼任澜之,“小姑娘长大了,就是学会害羞了。”
任澜之这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软软喊了一声的“闻朝”。
“嗯。”江闻朝点了点头,“我妈呢?”
“噢,伯母说困,应该现在还在休息。”任澜之一面说,一面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白乐,“这个姑娘好眼熟啊,是不是——”
白乐的手轻轻在江闻朝的臂弯里掐了一下。
“我女朋友,带来给我妈见见。”江闻朝说得云淡风轻,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再待下去,直接往楼上走。
白乐也干脆硬着头皮跟着他上楼,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应该是人站起来了,但没跟上来。
这幢小楼修建得非常精致,木质镂空的纹理和墙上的壁画相得益彰,到了南边最里面一间屋子,门没有关,江闻朝站在门口,只是往里面看了一眼,冯玉如正躺在窗边的摇椅上,桌子上摆着没吃完的松饼,见人没有醒,便没有进去。
白乐全程低着头,不敢乱看,手心都快出汗了。
冯玉如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动静,眼睛慢慢睁开。
江闻朝立刻走上前:“妈。”
冯玉如没有说话,抬起头看了一眼白乐。
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五官立体,眉眼标致,但是两只瞳仁仿佛浸泡在水里的玻璃珠子,没有什么感情。白乐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就好像她看着的是一样没有生命的物品。
“闻朝啊。”妇人似乎有点害怕,握住儿子的手。
“嗯。”他从喉腔里发出很温柔的一声。
白乐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蹲在躺椅旁边,尝试着自我介绍:“阿姨,我是你儿子的女朋友,我叫白乐。”
觉察到江闻朝的视线,白乐目光躲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冯玉如像是一台上了年纪的电脑,待机了一会儿,接着伸出一只手靠近白乐的脸。手放在她的鼻子面前,应该是感受到了她的呼吸,随后笑了起来。
白乐抬起头对上江闻朝的视线,他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阿姨……我给您带来了一条丝巾,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白乐从包里把那条绣着并蒂莲的丝巾拿出来,动作非常小心,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尝试着把丝巾放到妇人手里,轻轻摩挲几下。
冯玉如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手也没有去握,那条丝巾就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白乐低头去捡,然后把丝巾捏在手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给我吧。”江闻朝伸出手,从白乐手里接过丝巾,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白乐腿都要蹲麻了,又不敢站起来。江闻朝从旁边搬了几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杌子,二人就这么坐在旁边。
冯玉如似乎还是有些困的样子,或者说很疲惫,时不时闭上眼睛,也没有再说话。
江闻朝把手机打开,翻出了一个页面,点开图片,轻声说:“妈,照片。”
是那张被人偷拍的照片,白乐怀里抱着小宝要上江闻朝的车,江闻朝把图片放大,点了一下。
冯玉如眯起眼睛看了看,又接过手机看:“……闻朝。”
“我把人带来了,你儿媳妇儿。”江闻朝把手机拿到白乐的脸旁边,“看看是不是?”
冯玉如的眼里依旧没有什么情愫,她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白乐,然后又笑了,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很高兴。
江闻朝拿回手机,放好。冯玉如又看了看白乐,然后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头。
“阿姨。”白乐动作拘谨,乖乖低头。
“闻朝。”冯玉如还是这两个字。
从进门到现在,冯玉如似乎只会说这个名字。
“阿姨,我叫乐乐。”她让自己的语气放柔,说话也尽量清晰。
冯玉如笑一下,跟着念:“……乐乐。”
“嗯嗯。”白乐点点头,冯玉如就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
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冯玉如的神态看起来有些疲惫,躺在摇椅上又要睡过去了,两人就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江闻朝没有带上门,白乐走到北边的楼梯口才敢说话:“江总……我想上厕所。”
没有煽情,也没有疑问,白乐脸都快憋红了,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江闻朝:“……左拐这间就是。”
白乐得了赦免似的快步走进去,一身舒畅地出来,看到江闻朝斜靠在墙上等她。
“别这么看着我嘛,人有五谷轮回。”白乐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裙子。
江闻朝直起身子,眉眼舒缓开:“我妈还挺喜欢你的。”
白乐很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用这么紧张,她的脾气很好,只是经常会把自己缩起来。我们得下次再来看她,不然她会害怕。”
“嗯。”白乐挽着江闻朝的手臂走下楼,看到客厅里那对母女还坐着。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几人都没说话,然而走了一段路,任澜之突然跟上来:“闻朝!”
“怎么了?”江闻朝停下脚步。
“我想单独跟你谈谈。”任澜之说话的时候细着嗓子,带着点央求的意思。
江闻朝没有说话,白乐很识相地把手从江闻朝的臂弯里抽出来,往旁边的走廊上走,那边有几个座位可以坐人。
合约女友嘛,还是没有世交家的妹妹重要。
他们的谈话没有很久,江闻朝过来的时候,任澜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二人是绕过前门回去的,外面来来往往有许多人,江家老宅一下子热闹起来。隔着一堵墙壁,白乐跟着江闻朝走,其实揣着一肚子话,但他们毕竟只是合约情侣,拿钱办事就应该低调做人,于是白乐什么也没有说。
“怎么不问了?”他音色浅浅。
白乐打了个哈哈:“问什么啊?”
“任澜之刚刚跟我说,你们报社在调查她家。”
原来是告状去了。
白乐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正对江闻朝的眼睛:“他们的产品有问题多久了,出了多少事儿,宁愿花钱打压媒体也不愿意补偿受害者亲属,这本来就是事实。你想跟我说什么?江总,我们一码归一码。我是个记者,然后才是你女朋友,还是假的。”
白乐机关枪似的吐出一长段话,江闻朝舔了下后槽牙,音色微冷:“谁说我要帮她了?”
“您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吗?”
“——白乐。”江闻朝眸色暗下来,声音带着点愠怒的味道。
白乐往后退了一步,心里一股子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资本打压人向来不会讲究什么人情,只要与利益无关再要紧的事情都会缄默不语,一旦被触犯了利益就会跳脚,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权益也护得很紧,下手毫不心慈手软。
他们作为发声的媒体,不止一次受到过品牌方的威胁,白乐心里很清楚这个圈子的规则,但还是会努力试一试,把真相写下来。枢纽时报的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选择接下乔颜提议的那个case。
乔伊开车送白乐回家,二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她身上穿的昂贵的高定礼服和项链都是他买的,手里用袋子装着的衣服是自己的,回到家换上自己的衣服,有点像午夜十二点魔法失效的仙度瑞拉。
楼道里没有饭菜的香味,白乐回到自己的小屋,庆幸她没有听江闻朝的话住到他安排的地方去,不然吵完架之后还得去他买的房子住,想想就能把她给恶心死。
换衣服,洗脸,刷牙,整理房间。
坐在卧室里的办公桌前的时候,白乐看到自己前一天晚上写的密密麻麻的攻略,里面一条都没有用上。
平心而论,她这个合约女友当得确实已经非常称职了,但是合约是一方面,工作是另一方面。白乐刚毕业的时候被陆家看得死死的,后来放松些了仍然没有放弃写文章,于是她认识了洛砚。
很多像她这样读传媒毕业的,写了几篇爆文,却被资本打压得抬不起头来,要么威胁要么开条件诱惑,杨柳教授跟她说过,记者很辛苦,面对的也很多,如果要坚持做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是白乐觉得心里发闷,干脆裹着被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这个假期很长,她没有什么事做,在家里宅了好几天,人都要发霉了,去上班那天艾文依然给她发信息:“老板娘,上班要迟到啦。”
白乐带着面包牛奶上车,哑着嗓子:“早啊。”
艾文看到白乐眼下两只很大的很眼圈,吞了口唾沫:“老板娘,你国庆去干嘛了?”
“没干嘛,追剧。”白乐靠在座椅上起不来。
她心里有点虚,因为那天江闻朝似乎确实并没有说什么,她就一通输出,换哪个人也会生气,何况对方是那位站在金字塔尖的江家大少。
“记者这个行业还是蛮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的,我听说记者平均寿命才45岁。”艾文语重心长道。
白乐:“我才二十五。”
艾文紧张:“哎哟,这都过半了。”
白乐:“……”
今天出门就不大吉利,白乐托着身子来到办公室,相星子看到她也惊了一下:“白老师,我去给你泡杯咖啡来吧?”
白乐想了想,还是点头:“麻烦你了。”
相星子泡咖啡的手艺还不错,白乐喝了几口,从包里拿出一对星星耳夹:“星子,我上次在路边看到给你买的。你没有耳洞,所以我买的耳夹。”
相星子惊喜地接过来,马上戴起去卫生间照了几下:“我马上自拍发朋友圈去。”
“去吧。”白乐笑了笑。
她今天上午没有什么工作,给相星子改了几篇文章,然后趴着睡了一会儿。微信的提示音将她吵醒,是江闻朝发过来的:“中午一起吃饭,我让乔伊过来接你。”
白乐瞬间惊醒:“星子,你有带化妆包吗?”
相星子翻找了一下:“化妆包没有,但是我带了补妆用的气垫和口红之类的,你要不要?”
于是白乐出门的时候气色勉强还看得过去,坐在车上,以为乔伊没看出什么异常,连忙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乔伊面不改色地开口:“艾文说,你跟老板吵架之后变得很憔悴。”
白乐心里暗骂了一声,随后换上标志微笑:“哎呀,怎么会呢。我怎么敢跟江总吵架呢。”
乔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老板知道你心里有愧疚,特地请你过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