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想跑可胆子都被白兰度冰冷的杀气给吓破的土匪们被这么一吓,腿都软了。
更何况沙漠里的路确实不好跑,他们身上的水源武器一类的东西也都差不多被白兰度给缴获了,还不如在这片绿洲里呆着安安心心种草。
至少还能有口水喝。
至于食物, 土匪出来打劫干活,基本都要走很远的路, 像这片绿洲营地里的匪徒一样运气爆棚能够捡够破烂, 然后用一种极度玄学的方式将破烂拼凑起来,居然能用的人类毕竟还是少数。所以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一两捧黑干土豆,家庭条件好点的说不定还能背上一两包甜丝丝的沙枣干。
总归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从某种方面来讲, 在这片即将迎来星盗崛起风暴的边缘星域里,这群看起来就很铁憨憨的匪徒土匪们能够遇见林池,本身就是一种运气恐怖的表现了。
人类的生存能力总是能在极强与极弱之间反复横跳。
即使白兰度或者林池在这个时候离开一小段时间,这群百来号人的种草恶人大队也未必就会出现反叛。
林池从口袋里掏出了这两天拿这群人的武器改装而成的小型武器,他很清楚帝国的制式武器到底有什么优点与缺点。这两天逐渐脱离易感期的反常消沉状态,他刚好拿这些落后的制式武器改着玩玩,还能练练手。
一共两个,林池把它们分给了土匪头子跟匪徒老大。
匪徒老大还想推拒,毕竟他之前也没表现出什么敌意,导致自己营地里的武器都被白兰度给缴获走,似乎没有必要拿林池新给的武器。
而土匪头子就不一样了,他笑得脸上仿佛能开花似的,对林池点头哈腰道:老大费心了。
林池摇了摇头,含笑道:你们的武器操作水平不行,这是我亲自按照你们的特点修改的。
匪徒老大愣了一下。
他读书少,不知道武器出厂以后竟然还能修改。
读过两本书的土匪头子就不一样了,他立刻就抱着自己的武器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事实上也没读过多少书,顶多就是一些毫无营养的故事书,自然也看不出来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林池只是点到即止地告诉他们:你们使用各自的武器,可以提高之前至少一半射击的准确度。而且要是遇上没有绿洲的情况,你们还可以把这个武器拆开来,改装成水源集中装置,插进沙地里,等待两三个小时就能喝上渴不死的水了。
这回轮到土匪头子发愣了。
他灰褐色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手里被改装过的制式武器,整张脸忽然间扭曲了起来,像只变形的树妖。
但他没发出声音。
林池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闪烁的悲哀。
黄沙漫天的落后世界里,人类的生活并不容易。
他别过脸正要对抱着新武器傻乐呵的匪徒老大说什么,刚刚还一脸沉浸在自己的悲痛记忆里的一号匪徒头子忽然间很郑重很郑重地向林池说了一声:谢谢。
林池别过脸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这名土匪头子的身上看到了少女时代瘦弱的兰斯洛特,看到了被发配到边缘岗哨里混吃等死的宋星驰,看到了太多太多年轻滚烫的灵魂。
Alpha的世界里很少有脉脉的煽情。
林池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土匪头子的肩膀。
土匪头子咬着自己有点厚厚的紫黑嘴唇,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说:大哥,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里水源到底意味着什么。
林池温和地看着他,深琥珀色的眼眸当中写满了仿佛一汪碧湖般的宁静,而在这种宁静的鼓励下,很少有情绪激动的人还能够克制自己。
土匪头子的脸颊被打湿了。
他当着一直跟他不对头的匪徒老大的面,无声地哽咽着,时不时地抬手擦一擦快要打在衣领上的泪水,掩饰着根本无法掩饰的痛苦。
我刚出生,我爸为了水跟我们那儿的老土匪头子走了,换了每天一袋水,供我跟我妈孤儿寡母的过活。等我大了一点,我们那的土匪梆子被另外一个土匪梆子占了,他们就耍赖不给水也不是耍赖,水那么宝贵,哪能轻易给人呢?
后来我妈也为了给我换水,跟个土匪老二相好她跟人相好着相好着后来就变成别人的妈了。
匪徒老大看不过去了,好好一个Alpha咋哭成这样了,他一拳锤在了泪流满面的年轻土匪头子结实的手臂上,吼了他一声:干嘛呢干嘛呢?搁这跟个小娘O似的哭哭啼啼的?!让大哥知道你家里那点破事?!你丢不丢人,啊?
土匪头子没止住哭,但还是挤出一点情绪,来跟匪徒老大对骂:娘希匹的!你个靠绿洲吃软饭的球A!老子家里再他娘的净是些破事,那也比你还要抱着老爹讨赏要好多了!
林池就静静地看着这两狗腿子汪汪汪汪地对骂,手里捧着热水,心底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谁容易呢?
不过他想笑主要还是因为这两狗腿子A互相打骂起来,还挺有欢喜冤家打情骂俏的氛围的,跟军部里那群咬人怪疼的小狗崽子似的。
虽然不够了解这颗行星,但林池大概能从自己浩瀚的记忆当中拼凑出大概的模样。
因为在沙漠里,没有足够强大的科技支撑生活,水就是对于人类而言第一的生命要素。
简单点说,拿水就是要拿命来换的。
像他脚下的这片生命绿洲,本身就是沙漠当中极少数的奇迹。
林池本来不想对别人轻易做出承诺的,但现在他忽然就想通了。
为了这群还不算无药可救的人,他愿意暂时放慢自己的脚步,帮助他们做出一些改变。
在做出决定以后,林池就伸手摸了摸那两不知道怎么回事,相互抱头痛哭起来的狗腿子的脑袋。
对于林池的年龄,如果努力一点的话,无论是哪一个都足够他做这两年轻狗腿子的爷爷了。
这颗星球的行星年的天数要比标准年少一点,每一年在时间上也少一点。
所以虽然两抱头痛哭的狗腿子都是十八岁,但真要按标准时间来算,其实他们只有十五六。
都还是孩子。
林池打断了两狗腿子的真情流露。
别哭了,把大家召集起来,我们开会。
匪徒老大诧异地看着林池,他原本只是想安慰土匪头子来着,结果没成想,自己看人哭着哭着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池:我知道你们跟这群人都混熟了,去吧。
好嘞!
土匪头子跟匪徒老大答应得很快,只不过土匪头子哭得太厉害了,鼻孔里倏地一下冒出了个鼻涕泡。
鼻涕泡一下子就被匪徒老大好奇地戳破了。
他们两个顿时又从真情实感地抱头痛哭,差点走向打起来你死我活。
林池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不太聪明的狗腿子。
土匪头子一抹脸,按住了要跟他你死我活的匪徒老大,小心翼翼地说到:大哥,能不能问您个事
林池的眼皮子都没多抬:问。
土匪头子的头都往脖颈里缩了缩,一副乖巧小老弟的模样:您到底是什么人?
林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猜。
土匪头子顿时紧张地连忙摆手:没有别的意思,一天老大,终生老大!老大!我去种草了!
或许有的人是真的拥有灵感的,土匪头子在林池抬眼看他的那一个瞬间,似乎看见了无数人炸裂成碎骨的星舰爆.炸,隔着全景窗,一身挺拔禁欲制服冷漠克制的指挥官。
他跟他们是完全一样的人类,但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虽然其实在拿到可以在沙漠当中产生水源的改造武器的第一时间,土匪头子就打算要跟着林池两人搞大事了。
但在发现自家老大是真的大人物的时候,他还是很激动。
他相信,他没有看错,大哥大嫂真的不是一般人,光大嫂的战斗力水平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猜测了。
土匪头子迅速地甩开还要跟他一决OA的匪徒老大,转身就要去完成林池的命令。
匪徒老大自觉自己是跟着林池的老人,他不依不挠地要在林池面前证明自己比土匪头子更厉害。
然而,还没等他延误两三秒,一直在安静地观望林池行事的白兰度就从绿洲的沙坡下走了上来,面色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最终在望草坪的林池身上落定。
外面风沙大,你还是回去吧。
林池没有反应,倒是那两个刚刚还在现宝的家伙,吱溜一声就在草丛里跑得没影了。
等那两人都跑得没影以后,林池才垂眸冲着白兰度微微一笑。
他说:欢迎来到最普通平凡的人类世界,我娇贵的小朋友。
别人可能不知道林池是什么意思,白兰度倒是能够大概猜出个一二来。
林池似乎是在告诉他,这个世界跟帝国权力中心的尔虞我诈殚精竭虑是不一样的。
除开活在人类权力巅峰的万分之一的人类,还有更多的人类生活在普通到丑陋不堪的世界里,每天为了手握星际的上位者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而烦恼奔波,甚至蠢里蠢气地丢掉自己的性命。
但林池的态度似乎不是要让白兰度嘲笑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他似乎是想要引导白兰度理解他们,融入他们。
白兰度学着林池的样子,很努力地温柔地对着面前的蓬草笑了一下。
他其实没有多少人类的情感,这些东西仿佛在很久以前就被人从他的身上剥离了,只剩下绝对的理智与绝对的强势支配力。
他是天生的人造统治者。
林池看着他,眸光闪烁。
他轻声念到:我家曾经有一个小孩,他会哭会笑会撒娇。我觉得他很正常,但是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心怀不轨的怪物。后来
白兰度立刻追问,他对这个问题大概是真的很感兴趣。
后来怎么了?
林池眨了眨眼睛:后来他当着我的面撕掉了伪装,于是我跟他说没关系,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觉得你不是怪物,你就不是怪物。
白兰度的情绪有轻微的失控,他的嗓音低哑,眼底微红:那个人是你吗?
大概是风沙太大,被吹的。
沙漠里的风沙确实很大来着,即使是绿洲里也很难过,每天烧吃的之前都得把锅给倒过来猛刷几下,去掉一层沙石。
林池别开了视线,一字一句道:能够成为一个人的精神锚点的,只有他自己。
大清早的一阵兵荒马乱,两大狗腿子把所有土匪都给集中起来了。
那些土匪一个个的一看是林池跟白兰度都在便集体垂着头,不敢多话。
毕竟,他们手上的武器都被白兰度给缴走了。
林池把这群乌合之众叫到一起,是为了真正地确定规矩。
他告诉白兰度的就是他的真实想法,想要形成一个能够凝聚起来超越靠血腥凝聚起来的星盗群体的集体,第一阶段就是要让一群人先进行磨合。
这个过程就像烧制精美的瓷器,第一步就是把其实没有那么牢固的细腻陶土用水打湿配比合适地混合在一起,凝成一个很容易被水冲散的整体。
然后经过各种各样的火焰的烧制,最终形成最基本的陶器。
但不规则的陶器是没有使用价值的。
而林池现在想要做的就是给这块还未经烧制的陶器塑形,让他们变得有普世的价值。
一群土匪歪七八糟地混在一块儿,看起来就很不正经。
他们齐刷刷地盯着林池跟白兰度,迫于绝对的武力压制恐怖,保持着一种油腻的乖觉。
林池的表情很淡,每当他需要出现在很多人面前的时候,他都会本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你们有梦想吗?
土匪们面面相觑。
这位大哥怎么这么有个性?
土匪里也有新老之分,群体也有强大跟弱小之分。这群土匪当中运气不好的可能已经跟过了十几个土匪老大哥,混到现在早就成了土匪里的人精油子。
也就是这群散漫的油子,才是形成集体的过程里最不容易控制的离散体。
甚至连他们跟的土匪老大头子都比他们要好控制。
因为见的人多了,见的分分合合多了,对于这群油子来说,最重要的就不再是什么土匪经常挂在嘴边的兄弟道义吃香的喝辣的苟富贵,勿相忘,而是怎么让自己尽可能地活下去,以及怎么样才能活得更好更舒服。
他们的心已经死了。
像铁硬的火山凝结石,奇形怪状得各不相同,又出奇一致地轻浮冷酷。
当然,这其实没有什么不对的,林池知道,如果不这样大概在这颗星球上根本活不下去。
不过,他虽然理解这些人的价值观理解他们的生存环境理解他们面临的困难,但一支跟星盗一般无二的流氓匪徒队伍并不是他想要的。
就像林池在成为帝国的指挥官以后,他的理想就跟其他的指挥官们不一样。
他想要的不是一支典型的帝国精英A军队,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尽可能摆脱了帝国影响的,真正属于帝国人民的军队。
林池差不多做到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的影响力应该会在离开军部远征敬途星域以后就开始不断滑落,直到滑落到他最终失去在军部的绝对威信。
但事实却是,在林池离开军部后的十几年里,他的军部威信都在以一种帝国元老院所无法理解的状态往上攀升。
当然,其实林池这个人实际上已经不再是帝国指挥官们的信仰了,只不过是因为林池一直都保持着引领他们的理想保持着最纯粹的信念,所以他仍然停留在军部的神坛上。
林池笑了笑,缓和气氛:如果没有理想的话,那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理想。
因为气氛的缓和,而且这几天没有新来的土匪,所以大家被白兰度吓破的胆子似乎出现了修补好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