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睡吧。”沈昭轻拍秋斓的脊背,轻轻的笑声蕴进晨光微熹的夜色里。
————————
大关氏兵败如山倒,思河围场计谋败露,连带三年前残害循王和镇国公府的恶业也遭人悉数揭开。
昔日依附大关氏拾人牙慧的人马自然也迎来了如火如荼地清算,风水轮流转,当初在朝中耀武扬威风头极盛的三皇子一派纷纷下狱。
凭着大关氏出人头地的东厂督公齐灏自也是首当其冲。围猎的队伍才一回京,齐灏便被人弹劾下了狱。
刑部大牢里阴冷又潮湿,这地方关押的全都是重犯,常有人在这种地方受刑,血腥混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液体浸透在地面上,散发出历久弥新的臭味。
齐灏阖着双眼靠在木栏上,这是他绝食的第三日,大约不用朱嘉煜的人动手,他可以先体面一些自尽。
他对这地方比自己的宅邸还要更熟悉,他在狱里杀过人,用过刑,做过无数惨无人道的事。
只不过曾经他是高高在上的督公,今时今日却已然转变为了阶下囚。
故而监栏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已然引不起齐灏的丝毫注意,直到牢门被打开,有人冲着他的监室缓步行来。
“齐督公。”朱嘉焕令退周围狱卒,停步在齐灏面前。
齐灏轻笑一声,却懒得睁眼。
昔日他风光无限,别人叫的一声“督公”是敬畏,是害怕。可今时今日他不过蝼蚁般的阶下囚,这一声“督公”便只剩满满的讥讽蔑然。
他只不咸不淡地问:“阿斓可还无恙?”
朱嘉焕便也浅声应道:“夫人先前便醒了,如今在镇国公府里被人悉心照料着,至归缘日日都有新鲜的东西补,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无事便好。”齐灏松下一口气,翕张苍白起皮的嘴唇浅声道,“你们不要急,就快了。”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想过自己的下场。
大关氏或许的确会狡兔死走狗烹,可是但凡有一点能为黎氏平冤的可能,他也得要试一试。
如今换了太子朱嘉煜当权,即便在围场里给朱嘉煜卖过点好,他也知自己这个一直与太子一派作对的皇贵妃亲信不会有活路。
但至少朱嘉煜上位之后秋家会有庇佑,只要秋家从今往后能平平安安,他的德良能在秋家的环绕笼罩下度过余生,那如今这下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这条命本就是从沈昭手里借回来的,能到如今看着大关氏彻底崩塌倒台,他已经心满意足毫无怨言。
他声音是冷的,显然死意已绝:“我用不了几天就能死,只要秋家无虞,我定不会脏你们的手,大关氏和三皇子的那些罪名,我绝无保留。”
只要他一死,便能抹干净秋家在太子跟前最大的污点。只要他一死,这辈子便再也不用面对如今这个卑微而又面目全非的自己。
他就快能去见他最爱的奢悦和滇州的那些挚亲了,到时候他再慢慢与他们挨个赔罪也不迟。
“阿爹。”朱嘉焕身后的德良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扯下斗篷上的兜帽上前几步,“你不要寻死,好不好?”
齐灏一怔,眸线顿时张开。
只见得德良拎着食盒子,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正满是心疼地望着他。
齐灏自知是个阉人,更何况如今还是沦为阶下囚的阉人,故而早已无颜再面对自己的挚亲,这辈子更不敢奢望德良还肯认他这个如同耻辱一般的生父。
可偏偏不成想临死前德良还会来探望他。
齐灏微怔,下意识侧过脸想避开德良的视线。
德良忙又上前几步出现在齐灏眼前:“你多少也要吃一些。”
“家中都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连昨日去看阿斓时她都还在问呢。”
她言语清晰,神情沉静,已是与常人无异。
方才还云淡风轻无畏生死的齐灏,登时手足无措甚至有些笨拙地看向德良。
他的德良被秋家养得那么好,站在暗不见天日的牢狱中仍是亭亭玉立,说话也是落落大方。
齐灏忍不住诧异:“德良……你……”
德良点点头:“先前昏昏沉沉好些时日,有阿斓和嘉焕仔细照顾,如今皆已经好了。”
“我的身世家中先前便同我说过,阿爹怎么还要在意那些虚的事,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呢?”
“你都还从来没有抱过德良,还没有拉过德良的手。我自幼体弱多病,好几次差些熬不过春天,试过那么多偏方,吃过那么多苦药,好不容易才见到阿爹你,阿爹却偏偏这般想要寻死吗?”
齐灏似是在隐隐发抖:“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爹。”德良搁下食盒子,径直牵住齐灏,“阿爹,你再耐心忍一忍。”
“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家中都在等着你团聚,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想看你出事。”
齐灏冷冰冰的神情骤然间化作春风霁雨,他唇边勾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浅笑:“德良,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的亲阿娘叫奢悦,你同她很像。”
“能见到你,还能听你说这么些话,很好。”
德良便也迎上齐灏的笑脸,有些心疼地垂眸打量:“这牢中阴冷,阿爹手上的伤可还疼吗?”
“阿斓说世子早已同殿下求过情,殿下仁慈,定不会要阿爹你的性命,顶多不过罢官下野,到时候阿爹还有的是出路,怎么能把性命耽在这大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