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容拍了拍机玄的肩膀。
机玄苦思冥想,突然记起最后一天,机玄比起往常来都要更沉默,那时候对方的情绪其实已经与往常不同,机玄却觉得那只是害羞,再换位一想,当时鹿笺心里充满恐慌,自己作为对方唯一信任的人却给了对方当头一棒,如此想来,现在被这样对待,简直已经是对方心软。
机玄愧疚不已,同时却又想,对方如此生气,那么说来,对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那不就代表着,自己不是没有机会么?
她一扫先前的忧郁,又乐观起来了,于是接下来她又开始往鹿笺面前凑,就算鹿笺甩脸色,也只当没看到,半个月后又是下一站,他们进入一个潮湿的雨林,唐九容遇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妖怪,大多数妖怪不敢接近,只有一群生活在树上像是小野猫一样的妖怪,给他们丢了些野果,鹿笺说,这种行为应该是表示臣服和欢迎。
如此一路走来,众人渐渐变得熟悉,等到巫九峰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月后了。
蓬莱的四季变化并不分明,再加上有些地方会人为地改变气候,唐九容对季节感到很迷茫,不过队伍里的人说他们出发时算是夏末,于是到巫九峰的时候,就步入了冬天,记忆里漫山红绿渐变的枫林如今有些萧索,山脚的树叶还红着,山顶的却落了大半,枝干上落着一些积雪,并不多,蓬莱几乎不下雪,只有海拔高的地方,因为气温偏低,会落些小雪。
他们先登上山顶,将禁制布好,随后去了半山腰的行宫,那行宫里留了七人据说原本有十个人,两个人寿元尽了去世了,有一个人升到化神,走了,行宫里的人见蓬莱仙君也没再来过,就没有补充新人,这一次乍一看见他们来了一大群人,行宫里的人还吓了一跳,幸好顾银盼他们也没什么需要被服侍的,只叫他们收拾了房间出来,偶尔可以休息一下。
安顿完毕,顾银盼和唐九容从另一边下山前往桃月湾,她们俩离开的第二天,知源真人朱守元来到了这个行宫。
第270章 蓬莱27
机玄很怀疑对方就是故意挑了顾银盼不在的时候出现,因为他到了之后也没问起顾银盼,反而直接问鹿笺在哪,得知鹿笺在侧殿工作,便径直前往那里,机玄跟着他过去,在门口往里面看,见朱守元坐在鹿笺身边,笑眯眯道:最近过得怎么样,蓬莱仙君没找你麻烦吧
机玄心中警钟长鸣,她毫不怀疑朱守元别有用心。
鹿笺心中没什么想法,彬彬有礼道:仙君人很好,真人不要说笑。
朱守元道:我人更好,要不然你还是跟我合作?
鹿笺疑惑地看着他。
朱守元靠近低声道:过一阵子我想在蓬莱开宗立派,我邀你来做长老。
鹿笺对做长老这件事已经厌倦,她记得当初百器派掌门为了让她做长老,不顾她故作闭门谢客,三番几次前来,诚恳得像是会把她供起来,结果也不过几年,她就在门派中被孤立了。
但是她也知道,像是朱守元这样的人,肯定也不会轻易放弃,会不停地向她提起这件事,直到她同意。
此刻她也不知道如何拒绝,便只好说:这种事我没有想过。
朱守元长叹一口气:你是不是不信我?我知道我过去口碑不太好,是不是蓬莱仙君对你说了什么?
鹿笺疑惑道:仙君会说什么?
朱守元只当没说这话,自顾自道: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立派,我寿元将尽,如今只是残喘续命,突然发觉我这一身本领,竟然无人继承衣钵,以前自视甚高,以为仙途一人足以,其他人不过只是负累,如今走到仙路尽头,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终究是寂寞的。
鹿笺感觉这话说得有点奇怪,疑惑地看着他。
朱守元自信道:你要是加入,就是开宗元老,你我也可结成道侣,你或许觉得,我一个渡劫真君,何必与你结成道侣,但是我确实欣赏你,认为遇到的女修之中,你是最合适的。
鹿笺:她惊呆了。
朱守元见鹿笺不说话满脸惊讶,便觉得对方应该是太过于惊喜了,微笑道:你无需怀疑我的真心,若我们结成道侣,我的就是你的。
鹿笺磕磕巴巴道:我我想自己无福消受
朱守元道:你可是担心我在骗你?
鹿笺大脑乱成一团浆糊,在脑海中搜刮着拒绝对方的方法,终于找到一个:我我其实不是人,我是妖怪。
朱守元一愣:你是妖怪?这你敛气功力不错话说是什么妖怪?
鹿笺道:这她面露犹豫,并不想说,但是也不知如何拒绝,只好磕磕巴巴这个来那个去。
幸好朱守元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毕竟既然不是人类,对他来说就是个障碍,他犹豫道:那我得考虑一下。
鹿笺艰难露出笑容:嗯真人不必勉强。
朱守元解释道:我并非是对妖怪有什么偏见,只是觉得若不是同类,到时候难结仙胎。
鹿笺: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或者理解的有问题,仙胎应该不是只不是指孕育后代吧?
朱守元又出于礼貌坐了一会儿,随后心事重重地走了,机玄立刻进去,她刚才在门口,隐隐约约听不分明,只听到一些寂寞道侣之类的关键词,头皮都开始发麻了,一坐到鹿笺跟前就忍不住脱口而出问:你们说了什么?
鹿笺心里正乱成一团乱麻,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了,开口道:他、他要开宗立派,叫我去做长老。
这也还好。机玄松了口气:长老么,你不要信他,当时百器派长老不是也用各种好处骗你,结果如何,你自己也清楚。
鹿笺道:他说如果我做长老,就和我结为道侣。
机玄松了口气不仅提上来,还差点背过气去:什、什么?!
鹿笺放空,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最不可思议的事,看对方的态度,似乎是觉得自己百分百会同意,以至于连她自己在刚才都怀疑,拒绝是不是不太正常。
机玄见鹿笺不说话,却差点崩溃了:你、你愿意么?
鹿笺立刻说:我当然不愿意。
机玄道:那你怎么说?
鹿笺道:我告诉他我是妖怪,他就放弃了。
机玄一愣:就这?
鹿笺道:幸好放弃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得罪他。
机玄大起大落,脑子都嗡嗡作响,闻言下意识拉住鹿笺的手道:为了这种事放弃你,他真没眼光。
鹿笺低头看着自己被拉着的手,又看了看机玄,也大概是因为脑袋也是懵的,所以居然没有立刻甩开,只感觉对方干燥温暖的双手包裹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心慢慢沁出汗水来,每寸皮肤好像都突然变得敏感,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手抽出来,但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站起来,手就自然而然地抽出来了。
可是脱离了那手掌的包裹,她又觉得怅然若失,好像失去了什么喜欢的东西。
机玄察觉到自己的冒犯,连忙说:我、我只是有感而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小心翼翼瞧着鹿笺的脸,生怕鹿笺生气,鹿笺瞥见她的表情,心忽然软了。
她是骗过自己,但是难道现在也是在骗自己么?
鹿笺回想过去几个月对方的殷勤,总觉得不至于,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替顾银盼做事,机玄已经不需要完成顾银盼交给她做的事了,她应当不是在骗自己,而是发自内心的亲近自己。
鹿笺这时才发现,她都已经开始替机玄找起借口,先前心里的不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与其说她察觉到机玄的真心,不如说她希望机玄是真心的。
她发现自己的软弱,又有些发愁,像自己这样的人,果然很容易被骗吧,可是被骗又能怎么办呢,她实在是个无用之人。
机玄在边上观察鹿笺的神情,见对方神情不对,心中便暗道糟糕,她担心继续呆在鹿笺旁边会更讨人嫌,就立马说:我不打扰你了,我突然想起自己有些事情想不通,要去翻翻书
她欲走,鹿笺却说:什么事想不通,跟我说说吧,万一我知道呢。
机玄一愣,随即狂喜,大起大落,简直想蹦起来尖叫,磕磕巴巴道:就是就是就是一些公式的问题
她连忙从脑子里搜刮了几个问题,鹿笺果真回答,拿出纸笔演算给机玄看,机玄用余光偷看鹿笺的脸,看见对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这脸庞不知为何越看越美,机玄看得入神,连鹿笺的话都听不清了,知道感觉自己的额头被戳了一下,才发现鹿笺正看着她问:你听懂了么?
机玄可不希望自己在鹿笺心中变成一个不听人说话的坏学生,忙道:有些复杂,我自己回头再思考一下。
鹿笺道:那么简单的问题,有那么难懂么?
在喜欢的人心目中变成笨蛋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机玄连忙集中精神,拿着笔说:我看看,我看看。
鹿笺看着她,看见她头顶的头发因为没梳顺支棱了起来,纠结许久,伸出手把支棱着的头发按下去,机玄表情大变,受宠若惊道:你、您在摸我头么?
鹿笺闻言,整张脸都涨红了:摸头?没有,我没有。
机玄面露茫然,片刻之后,她觉得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她居然已经饥渴到产生这种错觉,还在喜欢的人面前说了出来,实在太不好意思,就算是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呆下去了,开口道:我大概是脑子不清醒了,那、那我明天再来向您请教问题。
说完,手忙脚乱地走了。
此时唐九容和顾银盼已经来到了桃月湾边上,在高处看时,会觉得这里像是一个幻想中的场景,粉色白色红色蓝色交织在一起,有的地方色块分明,有的地方密集渐变,走近之后,便发现粉色的是一片咸水湖,白色的是沙滩,红色的是还没有凋谢的枫叶,蓝色的是一种高高的乔木,它的叶片是蓝色的,成锯齿状,每个叶片都有成年人大小。
唐九容没有问这里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料想顾银盼也不知道,于是打定主意回去以后问问鹿笺,两人走到水边,唐九容蹲下玩水,这粉色的湖水和普通的水也没什么区别,触手冰凉,她正在品味,突然有人高声道:喂!你们在干嘛!
唐九容愕然抬头,见不远处有个穿着短衫的青年,正一脸严厉地看着她们。
唐九容站起来,那青年便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你们是谁,从哪里闯进来的,谁让你们碰这里的东西的!
顾银盼不高兴起来,她认为蓬莱的东西都是她的,既然都是她的,当然也全是唐九容的,哪有不能碰的道理,她没好气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青年却不回答,只上前盯着唐九容的手道:你的手没事么?
唐九容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却发现手上已经长出一片粉色的瘢痕,她都来不及惊讶,顾银盼已经抓着她的手紧张道:这是怎么了?
青年突然伸手把顾银盼的手拍开了,厉声道:别碰,会传染,跟我过来。
他转身离开,看也不看顾银盼,唐九容见顾银盼瞠目结舌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道:我们跟上去看看。
顾银盼这时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道:他打我!他居然打我!还打到了!
第271章 蓬莱28
唐九容哑然失笑,又望向自己的手,她现在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受伤的瘢痕有些扩大,但看上去很美,像是纹在皮肤上的牡丹花。
唐九容迎着光看着手上的痕迹,发现那些粉色像是某种活物,正在侵入血管与肌理,它们不断分裂扩大,颜色也从淡淡的粉色变成玫红色。
顾银盼皱眉,道:我用灵力帮你逼出来。
唐九容一点都不怀疑顾银盼一定有办法,所以她摆手道:先看看他想干嘛。
三人很快来到了一个茅草屋里,那小屋只有十平米左右,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叠起来的蒲团,墙角有几个酒坛,酒坛里却不是酒,而是几朵粉紫的小花,墙上则是一副字,写着静心平气。
不过这人看上去可一点不静心平气,他像是一直在生气,嘴唇紧紧抿着,皱着眉头,时不时抬头看唐九容和顾银盼一眼,眼神十分不耐烦,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顾银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再加上先前被打手,新仇加上旧恨,她恨不得把对方掰折,恶狠狠道:你最好珍惜生命。
青年冷笑:你再威胁我,你的生命要没了。
顾银盼一愣,唐九容立刻心领神会,看向了顾银盼的手,果然看见刚才她摸自己的那只手上,也出现了浅浅的粉红色,不知为何,先前自己手上长的时候,她还毫不担心,觉得顾银盼一定有办法,现在却心里一紧,莫名紧张起来。
她开口道:道友不要生气,我朋友不谙世事,口无遮拦惯了、
那人冷哼,走到角落的酒坛,一把把那粉紫色的花拽了两朵下来,捏在手心揉碎,那花很快在他的手心变成了紫色的液体圆珠,随即又分化成两颗,一颗大一颗小。
过来。他冷冰冰开口,见只有唐九容过来,又说,两个人!
唐九容拉着顾银盼过去,那人手上的液体圆珠不知加了些什么,现在已经变成两颗像是珍珠一样圆润且充满光泽的固体球体,他手心朝上,将这两粒东西从虚空中渡了过来:吃了。
唐九容看着漂浮在半空中这艳丽的药丸,却有些犹豫起来,她稍一踟蹰,那人便察觉出来,却也不管,只说了句爱信不信,就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