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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清早,他忽然听见远处狱卒客气的交谈声,似是有什么人来了,这一层里只关了他一个,楚栖瞬间打起精神,不多久,狱卒便打开了牢房,领着两人进来,嘴上道:明公子,只能探视一小会儿。
    来人正是明遥,而另一人垂头掩面,相当低调,竟是柴斌。
    虽说非是柳戟月,但楚栖心头的阴霾依旧刹那烟消云散,他清楚明遥既是他好友,亦是皇帝的人,前阵子才去了陵园给太皇太后守陵,而此时会来看他,无非也有皇帝的意思。
    他故意拱了拱鼻尖,轻哼道:不会是他派你来劝我吃饭的吧?
    楚栖一天两夜都没有进食,却不是很饿,精神也尚佳,因为纯粹躺着睡觉,也不用活动,没有消耗,但他虽然自己觉得状态尚可,在旁人眼中却显得面容憔悴,脸色苍白,说出的话也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以致明遥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莫非陛下真的要处置你?
    楚栖也略是一怔,稍微放松的心又是一紧:不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啊,我还在皇陵,就听闻敬王府被抄,府内人员尽数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也包括栖哥哥你,心里慌得不行。
    楚栖霎时失望至极,远在皇陵的明遥听闻此事都第一时间赶来探望他,可算情真意切,可真与他谈过情论过爱的那人此时又在作何感想?为何毫无举措?
    他皱着眉道:你从皇陵刚回来,就直接来天牢找我了?没去探探皇上的口风吗?
    不说倒罢,楚栖这一提,倒让明遥和柴斌对视了一眼,表情同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这副模样,令楚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盯着柴斌,咽了口唾沫,问道:王府现下如何了?你是被赦免的,还是逃出来的?
    主人柴斌刚开口,喉间便是一阵滞涩,他亦如同强忍悲痛,王爷死讯传来的那日,吴总管便安排好了人手,府内有人随他出逃,有人自戕谢恩,也有人留守以防起意。吴总管知道属下揪心主人安危,便安排属下留在京中,随时准备接应主人。
    吴照伦竟是跑了,对于这个消息,楚栖不算太过意外,既然楚静忠上战场之前都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不可能不预先交代下属安排,他虽无亲属牵挂,但王府众人跟随他多年,想必若有退路,还是会为他们争取的。
    楚栖道:我这边问题不大,你还是先找地方躲好,待我之后再向陛下求情,他不会为难你的。
    他这番话却让柴斌急了,三大五粗的汉子慌得不行:哪里问题不大?皇上下了暗令,明日赐您自尽。
    楚栖脑袋霎时发晕,以为自己因为饿得眼前一黑,连耳朵都不好使了:编造圣言是死罪,你开什么玩笑。
    他看向另一人,谁知一向天真烂漫的明遥脸上也毫无血色:是真的,我去紫微殿时偷听到的,这才想赶紧救你出来。
    楚栖死死盯着他:你拿什么救我?莫非你们这是想劫狱?
    柴斌在旁疾声道:主人之前有一套易容功夫,能让我们容貌互换,以假乱真,属下思来想去,只要用这办法,主人就能顺利遁出了!
    楚栖冷笑了一声:你想出了这主意,所以明遥就带你入天牢来了?但之前你说你藏身在京中,这几天连皇帝的人手都没找到,又是如何与明遥联系上的?
    这属下也是碰巧和明公子遇上的。柴斌慌道。
    如何遇上暂不提,他将偷听到的机密之事告知于你,再如入无人之境地带你到天牢来,还胆子极大地试图掉包人犯?明遥会有这本事?你想想清楚!
    原本柴斌虽外表粗犷,但心思细腻,这些疑点不应当想不到,想来若不是有所隐瞒,就是焦急之下失了分寸。
    但姑且不去提他,楚栖继续看着明遥,极轻地问道:暗送我离开,恐怕这才是他的意思吧?
    明遥耷拉下肩膀:我办砸了。
    为什么?
    不这么说,你是不会愿意走的。
    即便这么说了,我也不会走的。楚栖缓缓吐出胸腔里的一口气,摸了摸突然感到饥饿的肚子,我相信他啊。
    但他却始终对我有所隐瞒。
    这似乎是一段很荒唐的差异。入狱以来,楚栖暗恼过、郁闷过、烦躁过,也惶恐过、不安过、忐忑过,把可能的死法脑补过一百来种,即便真是如明遥谎话那样都能说服自己了,但却从来没想过伪装,将自己的一颗心赤诚地奉上。然而正相反的是,柳戟月虽对他宽容温柔,各方面隆宠细致,却自始至终遮掩着秘密,甚至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乃至在一月将至,体内余毒即将爆发的当刻,竟让明遥以这种拙劣谎言来骗他离京。
    楚栖愈想愈觉得心头恼火,却也不减担忧,直言问道:外头究竟出什么事了?
    明遥竟也会了迂回:你与柴斌易容互换,出来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若不是知晓明遥没理由害他,楚栖真要以为他在教唆自己越狱了,他揉了揉眉心,却听明遥继续道:西宛使臣来了,是为了商议和解之事,昭华公主和亲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此话一出,楚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立刻问道:来人是谁?
    西宛国师,巫族首领,成秋拾。
    这便将一切都对上了!楚栖脸色猝然大变。柳戟月赶时间般处置敬王,并非真对楚静忠恨之入骨,连半点时机都不愿忍耐,而是为了寻个理由将他送入牢中,甚至秘密处死,而这又是为了暗中将他送走,远离与成秋拾的争斗。
    他不确定柳戟月为何非得与成秋拾谋划计策,甚至多半要与他签约,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一步远远弊大于利。成秋拾是个很难掌控的人,柳戟月不可能不知道,而即便成秋拾以真心相待、竭全力相助,统一四国的目标也实在虚无缥缈,就算退后一步,只是为了扩大版图也不是易事。
    何况他记得,几日前柳戟月在他耳边轻喃的一句话
    别担心,他只会为你作嫁衣裳。
    楚栖蓦然回神,心跳得咚咚直响,他紧紧抓住明遥的手腕:他让你暗中送我离开,是要去到什么地方?
    明遥一怔,进而断续道:是、是我也不大清楚,但听意思,陛下似乎对敬王府叛逃那些人的行踪也了如指掌,许是会将栖哥哥推到他们身边。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楚栖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皇帝不需要同那些人打好商量,楚栖明面上的身份仍是敬王世子,若是在逃亡途中被吴照伦等人撞见,他们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甚至还会豁出命来相救。如此一来甚至不需要另行安排,反倒成了灯下黑,以后反转也有说辞。
    须臾之间,楚栖已经想过数个来回,他拉过柴斌,开始换身上的衣服:我将你我容貌暂变,我出去办些事,委屈你在此呆一阵。
    柴斌二话不说:主人,你走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楚栖瞪他:都说了皇上并不想杀我,我一定得处理好此事,免得他他声音渐渐低了,世间这么多人,也许唯有他听见过柳戟月心底的声音。纵使他此番作为处处像是要把自己推远,然后一人独自谋划,但楚栖却很清楚,若是他真跑了,柳戟月才是要发疯。
    他迅速利用洗髓术与置换术,将他与柴斌的容貌、身量改变,再更换了二人的衣物,因此次是越狱,不比之前只是逃出王府,他各项数据都把握得更为精准,光看模样,熟人也根本无从分辨。
    柴斌虽是一回生二回熟,但这种超乎想象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些哆嗦,而明遥则更是瞠目结舌,直直看着两人发愣。
    楚栖也无暇与他细细解释,只道:有空再聊,柴斌,委屈你了。
    他欲与明遥离开,明遥却顿了一下,眼神飘忽地看向顶着张楚栖脸的柴斌,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了。
    倒是柴斌勉强笑了笑,颇有种决绝的爽快:不委屈,主人,只管去吧。
    楚栖恍惚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异样,但由于心急宫中之事,便未再想太多,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意,与明遥即刻离开了天牢。
    天牢外阳光明媚,照在身上却毫无暖意,楚栖此时才体会到一日未进食的饥肠辘辘,但自然也顾不上用膳,边走边问明遥:成秋拾已经入宫了吗?你可有办法联系上陛下,我要与他亲自说。
    陛下的意思就是托我将你送离京城,你亲自去说也没用啊,讲不定还派人用武力强制呢。明遥气喘吁吁地迈着小步子往前跑,还有,小凌也会与你同走,稍后就会来汇合了。
    楚栖猛然停住脚步,明遥刹车不及,重重撞在他肩膀上,涕泪交加地捂着鼻子叫唤。
    楚栖心想自己真是饿昏了脑子,竟连这事也忘了,他转过头,从上至下地俯视着明遥,直把他看得后退数步。
    我从前与陛下说过,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离你、凌飞渡还有贺兰漪等人太远,这也便是说,离京久了我也是要出事的,他不应该不记得这件事。楚栖皱着眉道,还有,他调我离开的目的,无非是担心我与成秋拾起争执,但什么话不能说开再议?何况皇宫深院,成秋拾一人即便有天大的能耐,手也伸不了这么长,除非是皇帝想让我死。
    他说到最后,眼中晕染上了薄薄的谨慎:所以说遥遥,是不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明遥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他才像是百口莫辩般跺脚,随便你啦!要进宫就进宫吧,让陛下亲自和你说,呜呜呜烦死了,两头都做不好,我怎么知道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啊!
    楚栖看他泫然欲泣的表情不似作假,转头一想也是,明遥从来活得简单,更没什么复杂谋划,何况前几日还在守陵呢,能想什么心眼出来,到时候一问柳戟月,诸事就明了了。
    他便不再多质疑,继续大步往外走。明遥与柴斌是驾马车过来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楚栖上去后攥紧了马鞭,一来他顶着柴斌的脸,柴斌本身就兼职车夫,二来也怕方向不对。
    然而他刚等明遥坐进去,正想挥鞭疾驰,就听马车里传来一个声音:没接到敬世子么?
    楚栖动作一顿,他本以为是车夫,然而掀帘露出来的一张脸却令他觉得有点眼熟。
    段之慎?楚栖打量他一眼,万分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月前楚栖去惊鸿洲榭当星探,被彭永彦拉着说了好些体己话,又碰巧在那儿与段之慎有一面之缘,但也只见过一次,与他并不相熟,没道理会在此撞见。
    段之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来时路上他经明遥介绍与柴斌有过短暂交谈,不应该是如此反应,但他心思活络,联想种种,很快推断出了一种可能:你是敬世子?
    是,易了容。楚栖简短道,你怎会在此?算了,赶时间,路上再说,我们进宫。
    进宫?不是要离京么?彭永彦才准备进宫劫人。
    楚栖此时已转过头,挥鞭喊了一声驾,骏马四蹄蹬蹬狂奔,但却没落下段之慎的后半段话,他正惊疑彭永彦怎么要进宫劫人,脸上却突然被蒙上了一块锦帕,口鼻都被死死遮盖,他内心大骇,当下屏住鼻息,抬肘就推,更旋身往后一踢,直接把那人踹翻在了马车里,但已有些来不及,未察觉时已吸入了一大口迷药,顿时手脚发软,天昏地转,再加上许久未进食,更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侧里一摔就要栽倒。
    幸而在掉到地上之前被人拎进了车内,然而在他缓过来之前,又是一块锦帕覆面,楚栖霎时间失去了意识。
    长久的寂静过后,段之慎拉停了狂奔的骏马,看了眼昏睡过去的人,又看了眼因为剧痛蜷缩起来的明遥:明公子,现下是什么情况?可否告知于我。
    明遥冷汗涟涟,勉强道:和我们原来说得一样,你带栖哥哥坐船南下,等一天,也许会等到一个叫凌飞渡的人带着一个叫碧梧的人前来,又也许是你舅舅,又也许是我,总之只等一天,一天过后,无论谁没到,只管离开。
    啊大概要第一次受内伤了,痛死我了。明遥整张脸都扭曲了,幸好我未雨绸缪,知道带上迷药。喏,剩下这些给你,要是栖哥哥在一天内醒了,再给他来一点,我先前问陛下要的,听说是敬王特制,一包能迷好久
    段之慎沉默了,我以为这种事应该有商有量。
    我嘴太笨,无论是谎言还是半真半假,都没能瞒过他啊。明遥哭笑不得地揉了把脸,一向没心没肺的脸上忽然低落下来,何况我也有我的不得已你先走吧,我去回禀陛下。
    第74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7)而锦盒里存
    柳戟月有些心神不宁。
    虽说其实应当习惯了,这几日余毒发作得愈加猛烈,五脏六腑都如灼烧般刺痛,时时刻刻都备受煎熬,一夜难眠之后,今早睁眼时更加心悸得慌。
    他先把这一切归结于病症,不过西宛使臣已经入了宫,与成秋拾完成交涉之后,折磨他这一生的苦痛就会烟消云散。对此,他自然难免有些期待,但同时也会思虑更多。
    与成秋拾此人的斡旋暂且不提,真正令他在意的仍旧是楚栖的事情。楚栖与成秋拾都有那份独特的能力,却只可能为敌,不可能化友,那当下第一要紧的事便是保证楚栖的安全。皇宫固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西宛人也会来到,成秋拾怎可能长期容忍楚栖的存在,他不会怀疑试探?不会心怀隐忧?即便最初可能相安无事,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他需要借故暂时将楚栖外送,凌飞渡会办好此事,而明遥则会告知他真相,必要的时候,跟随的青黎卫甚至会暗中相助。
    再之后便是其余那些男团成员的问题。碧梧一定是要第一时间也送走的,成秋拾之前就猜到了碧梧与楚栖有关,何况他是西宛皇子,过往与成秋拾相识,留下来太过危险,但寻怎样一个借口还需要思量。明遥、凌飞渡、澜凝冰也很容易找理由打发,唯一难办的是贺兰漪,无论在情感还是理智上,柳戟月都很不愿意将那群意图杀他的北雍人释放,何况如今北雍内乱,难以保证贺兰漪离开后是会去帮楚栖,而不是回国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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