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绞着手指在一旁站好。
顾栾咕嘟咕嘟连灌三杯水,才抬眼看向姚星潼。
一双狭长凤眼此时蕴满怒气,无声地斥责她。
“我,我错了。”
顾栾声音冷冷的:“你错在哪儿?”
“我不该自作聪明,听信定康侯的话,给皇后娘娘送花;我不该让老爷下跪,不该没有在皇后娘娘面前及时承认错误……”
姚星潼从善如流,流畅背诵打好的腹稿。
“你脑子吃饭吃塞住了啊!你错的是这些?”顾栾的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
“啊?”难道还有其他错……
“你错就错在现在跟我道歉!”
顾栾“啪”地把瓷杯扣在桌上。杯子应声而碎。
“胡乱揣测陆许明的话,是你脑袋被猪拱了,蠢;明知道皇后在演戏,还没有当场拆穿,是你嘴被门挤了,笨!”
“可蠢、笨,都不是你的错。”
“陆许明骗你,皇后仗势压你,我爹把无辜之人推出去背锅,那是他们的错,与你何干?”
“一进门,就满脸‘我该死’‘我有罪’‘请制裁’的样儿,给谁看呢?你还是不是个男的,遇事就只知道哭、只知道道歉!”
被人高声痛骂蠢骂笨,可姚星潼却感动的想哭。
她赶紧顺应顾栾的话:“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顾栾哼了声,显然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
姚星潼更关心方才的闹剧到底如何收尾:“那,到底怎样了?皇后怪罪了吗?”
“没有怪罪。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他才不会告诉姚星潼,是他当场给崔含霁跪下,才解决了这场纠纷。
他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不折不弯。相反,他还相当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是不想看到顾连成跪下。
崔含霁一直看不惯他趾高气扬的劲儿,总想让他低头。跪就跪呗,这的确是目前解决问题最快最好的办法。
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自己都说跪就跪,以后怎么教育姚星潼?
顾栾含糊其辞:“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皇后娘娘不是对腊梅过敏么——等等,你方才说她在演戏?”
“你聋么,才反应过来?”
“啊,她打喷嚏打的这么厉害……”完全不像是在演戏啊。
“拉倒,你净听她睁眼说瞎话。那花离她八丈远,能闻见个鬼,狗离这么远都不会过敏,她难不成鼻子比狗还灵?就是演你,专等你这种蠢蛋上钩。”
姚星潼想想,好像的确如此。
当时她捧着花,连正厅的门都没迈进,皇后就开始咳嗽了。
顾栾又问她陆许明跟她说了什么。
姚星潼把她和陆许明谈话的内容完完整整复述一遍。毫不意外,遭到了顾栾的无情嘲讽。
“好娘子,岳父那边,我该怎么说?”
末了,姚星潼小心翼翼地问。
她知道顾栾生气的源头,是顾连成给皇后下跪。明明一个担心父亲的尊严,一个担心女儿的安全,偏偏不能好好说话相互理解,要用吵的。
“不用你管。我自会去说。你就当没发生过今天这事儿,每日的早茶该敬还是要敬。”
“嗯。谢,谢谢娘子。”
顾栾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帮理不帮亲。我爹错,就是我爹错。你没错,就是你没错。所以——”
她忽然拔高音调,把畏头畏脑的姚星潼吼的一激灵,“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把胸挺起来!看着真是憋火!再含胸驼背跟个小媳妇似的,信不信我把你捆脚吊到房梁上给你吊直溜了!”
吓得姚星潼赶紧挺直腰板。
顾栾这才满意些。
他要去北房跟顾连成谈。刚起身,姚星潼瞥见他腰上散乱开的一根系带。
系带乱糟糟地缠成一坨,毫无美感,想必是顾栾为了捞她,出门匆忙,连衣着服饰都没有整理。
只能庆幸那条系带不是至关重要的腰带。
要知道,在皇后面前衣冠不整,也是能被降罪的。
姚星潼心里又酸又暖。
“娘子,你腰上系带开了一条。我帮你把带子系好吧。”
顾栾偏头,看到那□□带,先是被丑了一下,而后确认自己解不开,便默许了姚星潼的举动。
姚星潼低头,手指灵巧地拨弄系带,先耐着性子解开,然后手指翻转,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娘子,好了。”
顾栾低头扫了一眼,比他自己胡乱卷上的好多了。
他正满意,却忽然看到桌上装无辜的豆兰腊。
好心情瞬间无影无踪。顾栾登时就火了。
“你还把这东西捡回来?晦不晦气啊!”
“我觉得,好看……扔了,可惜……”
姚星潼小声解释。
顾栾气的眉毛乱抖,胸口一上一下起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看你是没治了!”
他抬手就把腊梅连花带瓶子顺了出去。
肯定是扔了。
姚星潼悲戚戚地想。她只好自我安慰,扔了便扔了罢,顾栾对她这么好呢,一枝豆兰腊算什么,不过一月月银而已。
不过一月银钱!
谁知,片刻后,顾栾又怒气冲冲地回来。
手上拎着一只青绿做底蓝色为纹的细口长瓷瓶,豆兰腊完好无损地插在里面。
青蓝相衬,比原先的大红大蓝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她重重把瓷瓶往桌上一放。
“家里这么多瓷瓶,插花都不知道找个好看的插!”
第13章 . 13入学堂 “你好私生子,我是你爹。……
“爹,这次是你过分了。顾家家训是什么你忘了吗,不可伤及无辜之人。”
一到北房,顾栾开门见山。
顾连成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气的不轻,高氏正一下一下给他顺气。
“他就无辜么?那胡椒是谁撒的?豆兰腊又是谁拿的?”顾连成脸色十分不好,抬头剜了顾栾一眼。
“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婚宴上的主意是我出的,他不过是照做;拿错花是受了陆许明的蒙骗——陆许明是什么人,姚星潼她不清楚,你不清楚么;明明知道皇后在作假,你非但不当场揭穿,你还陪着……”
顾连成打断他:“我揭穿?你想让我打碎这太平,跟皇上撕破脸吗!说的这么好听,你怎地不将花扬她脸上?我与你娘辛辛苦苦养你养到这么大,你就为了个赘婿,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我若是早些去,定会当场揭穿!这不是赘不赘婿的问题,就算不是姚星潼,而是阿林、小芮、孔护院,也是一样的结果。你不是自诩站在公道那边么,事到临头,连句争辩的话都不肯说。”顾栾据理力争。
高氏频频瞪他,示意他少说两句。
顾栾只当没看见。
兴许是觉得理亏,顾连成没有之前这么愤怒,而是尽力用平缓的语气跟顾栾解释。“一次能用巧合解释,连续两次惹皇后过敏、凤颜大怒。在天下人看来,可不就是故意的么。再者,我若是当场争辩下去,招来别人对证,下至太医、宫女,上至天子,哪个不会站在皇后那边?要是真追究下来,这莫须有的罪,还是要扣到咱们头上。这只不过是皇上立的一个下马威——你自己最明白,皇后暂时放过姚桉,便要叫你跪下。”
“跪又如何?你既把男儿下跪看的如此重要,怎么不把这套用在你自己身上?家中只有我是男子么?”
本来两人还算是在好声好气地说话,可一看顾连成一副看开一切与世无争的样子,顾栾又忍不住冒火。
想当年,顾连成击退外敌,得胜归来,十里长街,尽是繁花似锦,呼声震天。他虽没见过,可光凭季婆的描述,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幅盛大场面。
可再看现在,他完全不能将当年的意气风发的顾将军与面前逆来顺受的顾郡守联系到一块儿。
他不想再就这个话头吵下去。
至少从顾连成说话的语气,他能听出来,顾连成是于心有愧的。
“反正事情已经解决,我先出去了。”
顾栾深深地看了顾连成一眼,转身出去。
门从外面关上。
爷俩儿争论的时候,高氏插不上嘴,往往扮演中间劝架或者事后安慰的的角色。
她忧心道:“要跪就给她跪,只要能顺顺利利活下来,不管是你还是阿栾,何必要挣那一口气呢。你要给阿栾争,他要给你争,分明是对对方好,怎地一个个都不知道领情呢。”
“你不懂。”
顾连成缓缓闭上眼睛,叹气。
“阿栾他生性心高气傲,可又太相信礼义正统那些东西,才造成他如今的别扭性子。以后若是咱们都去了,只剩他一人,恐怕……”
恐怕什么,顾连成没说。但他和高氏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