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季, 枫林源满坡绿树成荫,遍野芳草萋萋, 林间藤蔓疯长,翠意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将亭台屋舍清泉飞流深深掩盖。
林之遥才落到枫林源路口,手脚便不听使唤,只得静静站着,垂眸看冰雪从脚下升起,往身上蔓延。
云行白从后面追赶, 远远看见万翠从中一点红, 红上覆白雪, 暗道不妙, 忙收灵剑, 飞至林之遥面前,眼见她满身凝冰霜, 一动也不动。
“你……还好吧?”云行白紧张不已。他从前实在没见过这种阵仗,往日林之遥冷归冷, 人气儿还是有的, 好家伙, 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连呼吸都冻滞了。
“还好。”林之遥无法开口, 以术传音。
云行白细看她面色渐如往常, 稍微松口气。手才搭上林之遥的肩膀, 又迅速抽回来。亏得反应快, 否则连皮肉都冻粘在她的红衣上了。
“现在怎么办?”云行白在察觉林之遥将自己冻僵之后,连着燃起好几道火符,都没解决她眼下之困,只好问道, “我可以做些什么?”
“等。”林之遥言简意赅。
满目苍翠色,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静静伫立,待朝霞漫天,清风阵阵,引枫林源碧浪披红纱,林之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
亏得云行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倒是能活动了,可人也看着虚弱,想装都装不了。
“你强行以内息挣脱,治标不治本,只会更严重。”云行白即刻运气,连化数枚渡灵丹①渡灵力给林之遥,并担忧道,“往后可怎么办?”
“是啊,往后可怎么办?”
林之遥下意识重复云行白的问题,冷不丁又咳出一口鲜血,情形似乎越发严重。云行白强忍着被林之遥寒气冻僵的手掌持续渡灵力,一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些天到底遭遇什么事,怎会严重至此?”
经历了什么呢?
林之遥扪心自问。她中过两次毒,不久前才清除,身体尚未复原,刚又将自己的冰噬之气渡给阿昭,那是他最需要的,可是她需要的火噬之灵她却没有拿过来,因为那还是阿昭需要的。他今时不同往日,不必散尽灵火来保命,需要的正是自如掌控自身拥有的焱火来增进修为,所以她不能拿。就如他们最后一次双修,她运功提取阿昭身上焱火的时候便发现这个问题,于是及时止住。这样说来,从上一次开始,修炼便不再对等,两个人当中,真正做了御鼎的,其实是她。
从那一刻算起,所经历的种种叠加,才导致如今伤噬严重。说来这些事情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从前修炼,阿昭于她功不可没,可如今他们并不需要彼此。她反噬严重是因背离修行之道所致,阿昭现在的问题是他还不能很好的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修炼,这些最终要靠他自己摸索和解决,如果能得高境宗师从旁指导,便是如虎添翼。
而她,要想登顶最高峰,勘破情劫便是最后一关。从前尚有各种理由留着阿昭在身边,可如今若还念着飞升之业,她便不能再为阿昭的修行继续奉献。不因别的,每多一刻相聚的时光,林之遥会更多一分对于自己心性的认知,从而多一分噬苦,所以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
也是可笑。她从前明明吞了忘情丹的,忘情丹啊,怎么会没有用呢?
林之遥咯血不止,云行白情急之下,索性以火符融化渡灵丹再渡灵力给她,总算起了那么一点效果,于是扶着林之遥坐在枫叶亭间歇息。
林之遥取一方帕子,擦去唇角鲜血。随即手上现出一个锦盒,放在亭内青玉石桌上,微不可察的叹口气。
“这是什么?”云行白问。
“忘情丹。”
林之遥打开,盒内分九格,每一格都放置一个小瓷瓶。瓷瓶光洁如新,大部分都已经空了。
云行白看不懂。忘情丹怎么会有这么多?
林之遥道,“我认识他之前,从来没想过会有做不到心如止水的那一天。自挨过师尊一顿打,便决意服下忘情丹。后来才发现,师尊所谓服丹以后会忘却前尘情事根本没有用。因为第二天还会看到他,看到他在清池边上沉睡,就会坐在一旁安静的盼着他醒来。”
所以啊,那以后的每一年,都在服用忘情丹,算来这忘情丹,竟是她一生当中吃的最多的丹药。
林之遥取出右下阁里的瓷瓶,那里装着最后两颗。打开,丹药呈现紫红色,像致命的剧毒。
云行白急眼,一把夺过来,“这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当零嘴儿一样消遣?不要命了!?”
“给我。”林之遥淡淡的命令他。
“林之遥,听我一句劝,要不忘情什么的,实在做不到就……算了吧。”云行白实在担心,试着同她商量。“大不了重头再来。以你的天赋,我相信重返巅峰也不过早晚的事,绝不会耽误飞升。”
“不能放弃。”林之遥道。忘情丹还是有用的,否则这几年也修不到如今这样的境界。
“可架不住你拿这玩意儿当饭吃啊!”云行白道,“想想龙吟君好吗?你们一脉相承,他没修过无情道,对临仙尊主从来一往情深,最后还不是飞升了?”
“那不一样。龙吟君在认识临仙尊主之前,已经有灵仙之体。飞升与否,不过时机而已。”
认识临仙尊主之前,龙吟君甚至连心都没有,到后来借得朝华君一魄化成人形,才慢慢长出来,血肉之躯稳固塑成。林之遥暗叹,这怎么能一样呢。“云行白,修无情道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等渡劫,要么一飞冲天,要么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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