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蹲在她面前。
舒宁道:“做什么?”
“我背你。”
舒宁朝他背上看去,身姿挺拔身段好,蹲着也不折损气质,勾了勾唇角,朝他背上扑去,调皮道:“多谢了,谢侯爷。”
谢玉无声笑了笑:“谢夫人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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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督送完北地最后一批冬衣便彻底怠下来,上了道折子告假,也不管梁策批不批,在府中和舒宁研究菜谱。
谢玉抱着舒宁,喂她一瓣蜜橘,叹道:“待我辞官后,一无所有,怕是养不起你了。”
舒宁把头枕在谢玉腿上,手里举着书,一双脚在空中晃荡,地龙烧得热,外面寒风冷雨也和他们没关系。
舒宁嚼着橘子,认真道:“怎么会,我吃得又不多,我在扬州有几十间铺子,还有庄子,京里胭脂铺生意好,我还打算带到扬州去开,哪里就养不起了。”
“况且府里管事的来回话,我可是替你把侯府名下的产业都管得很好,还比我的多一点。”她伸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养得起你。”
“那好,待京中事定,我随你去扬州开胭脂铺,届时还请谢夫人不要嫌弃为夫愚笨。”
舒宁笑着,张口又接了他一瓣橘子。
舒宁其实很不明白,谢玉明明很在乎谢瑶,谢瑶也很关心谢玉,但她们见面,一点也不像谢玉说的,他们幼时关系很好。
后来谢玉同她说,谢瑶当时进宫他是不同意的,先皇继位晚,纳谢瑶时老得都能当她祖父了,谢瑶要让皇帝安心,想保护家人,执意进宫,谢玉不同意,为了这事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后来家中倾覆,两人再见时,都不愿再说以前的事,时间长了,相互都默认不再提。
如此听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舒宁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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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大雪纷飞,谢玉难得去政事堂坐坐,吏部将选拔/出来的进士安置名录给谢玉过目,谢玉扫了几眼,留意着他关照过的几个人也在其中,职位有高有低,总体来说没什么差错,便点了头。
自恩科过来,谢侯爷脾气好了很多,偶尔还能看到他笑,经常到他面前回事那几个人,还能和他说说笑笑。
打发过吏部的人,谢玉手里捧着暖炉站在政事堂,仔细打量着他待了几年的地方,外面雪花纷纷扬扬,荒腔走板的半生走马灯似的回忆而过,好似大梦一场。
新提上来的户部尚书一路小跑朝政事堂这边来,到了檐下哆哆嗦嗦抖掉身上的雪,头上乌纱帽也顶了一头雪。
户部尚书理好衣袍,笑嘻嘻进门朝谢玉拱手致礼:“谢侯爷冬至安康。”
谢玉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子,鬓角还有没化开的雪粒,想必是伞也没撑跑过来的。
谢玉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他,户部尚书也没客气,笑笑接过来,捂着真暖和。
户部尚书问道:“侯爷找下官,有什么要事?”
谢侯爷还是侯爷,但他在朝中的分量,与宰执无异,是以尚书这样的朝廷大员,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是有几件事交代你。”谢玉倒了两杯热茶,“我要辞官了。”
“这么快?”谢玉打算辞官户部尚书是知道的,只是本以为他会等朝廷再稳些,再功成身退。
谢玉点点头,他总要留些事情给梁策做。
“你办事妥当稳重,我走之后认真干一段时间,我这个位置也是你的了。”
户部尚书身材短小精悍,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肉,但看起来就很精神,他嘿嘿一笑。
谢玉道:“一则,朝廷这些年亏空不少,我将你从益州提上来,管着朝廷钱袋子,是期望你能做出点实绩;二则,陛下雄心壮志想干一番大事,可到底理政经历有所欠缺,站在山顶的人,很少能看清山脚求生蝼蚁的艰难,很多事还要列位大臣慎重,这话你给我向其他几位大人转达。”
“三则……”谢玉看着窗外的雪叹了口气,一场雪下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谢玉问户部尚书:“你觉得本侯是什么样的人?”
户部尚书顺着谢玉的目光看了眼窗外的雪,拢了拢袖子:“下官以为,侯爷是个好侯爷,心里干净。”
他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当初谢玉血/洗京城时,他远在益州,听到消息后在衙门里痛骂了谢玉一顿,后来谢玉掌政,虽然雷厉风行,但效果也明显,慢慢觉得,倒也不错,再后来了解谢玉后,心里既是怜悯又是感叹,谢玉手里没有冤死的鬼,双手沾满鲜血,可对江山百姓他已经尽力了。
谢玉朝他伸手:“还我。”
户部尚书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暖炉,虽然舍不得,还是还给了他。
谢玉道:“尚书大人,本侯前半辈子自认问心无愧,后半辈子想做个真正干净的人,他年青史留墨,还望公允,笔下留情。”
谢玉捡了门背后那把十八骨湘妃竹油纸伞,一手团着暖炉,一手举着伞从政事堂出去。
户部尚书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看谢玉撑伞进雪地,喊道:“侯爷去哪里?”
“回家”谢玉清朗道,“养花、逗猫、哄夫人。”
雪越下越大,户部尚书这才注意到,谢玉今天穿了一身白袍,一尘不染,走在雪地里,浑然一体,渐渐走出政事堂,将朝堂变幻诡谲的风云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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