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眉招招手,“你过来。”
“这幅画听说过没?玉青山的《九天神女》。”
“鉴别鉴别,它是真的假的?”
我这才发现角落里还站着个人。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违和地摊着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在我们鬼界,这样漂亮的眉目并不少见,而且因为终年不晒太阳,大家的皮肤一个顶一个的白。
少见的是他的面无波澜。哭天抢地不肯投胎的,点头哈腰疏通关系的,挤眉弄眼吓唬人的,在阴冥大家时常做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扮相,面无表情的倒是稀罕。
这声音倒也好听,极有画面感的,像涧溪的水弯弯曲曲从雪山中一路流下来,纳闷的是它半掩在涧边的草枝里,因而你仍然辨不出情绪,“这画风婉约出尘,但描边的轮廓线浩然,走笔处自有一种磅礴大气,毫不拖泥带水,似乎是玉青山的风格。”
虬眉长老捋须点头,“我瞧着的确也像是真迹。可听说,玉青山作画惯用极品珍兽皮制成的纸,这质感摸着却似乎有几分不像。”
“是假的。”我凑过去瞅了一眼,肯定的说。
这句话说完,四只眼睛齐刷刷朝我扫过来。
虬眉这才注意到我,打量了我片刻,“你是阴冥来的那个鬼丫头?”
我点点头,“弟子拜见师父。”
他指了指画作,“你有何想法?”
“画风笔法弟子不大通,”我顿了下,又瞅了一眼,“可玉青山只画有一幅神女图,他卖给了我爹,现在还挂在我家大厅里。”
沉默的静寂。
我咧嘴笑道:“师父,您若喜欢的话,待会我便写信回去让给您快件寄过来。不过这里到阴冥,来回需要着些时日,少说可能也得让您等三五天。”
虬眉长长咳嗽了一声,目光里浮过喜色,面上有丝讶异又有丝不自然,“咳咳咳咳……我不是那种夺人所好之人,不是非得要……”
我想也不想,道:“那哪能啊,我爹说了,徒弟孝敬师父,不能半句废话,尽都是应该的。”
不知道是我哪句惹得他颇为顺毛,正经又瞧了我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孟宜。”
虬眉看了眼身旁的少年,道:“宜丫头,明日起,你便先跟着阎恪学习入门的术法。”
我指了指少年,“啊?跟他学啊?”
少年似乎有话要说,“师父,阎恪……”
虬眉很快打断他:“现今其他的师兄师姐都下山出执去了,便让她跟着你长些见识,忙不过来的事,交给下头的人去办便是。”
我也有些自己的主意。我认为,拜师学艺跟处对象一样,不能光看着人品家世多好多好,你得先看感觉,频率得对到一块儿去才能擦出烟花般的火花。
这少年固然仪表堂堂,长身玉立,可跟着他恐怕讨不到什么巧。我觉得,老油子般的虬眉比较对我的胃口,“师父,我觉得……”
“诶呦喂……你不愿意么?”虬眉往一旁拉了拉我,捏着嗓子细声道,“可听说,崐山上的女弟子,十有八九想要接近阎恪,剩下的不是磨镜也离磨镜不远了。我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要?”
闻言我先是有些震动。
我起先说过,我爹很有几个钱。人间有俗话,人为财死,又有“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说。照说,钱既然有了,名誉声望也理当如影随形才是。
但我爹的名声却不大如何。他在阴冥的地位是世袭承玺而来,而自他执掌以来,鬼族的排名一直是六界垫底儿,还依着凡人的意志过活。
所以这些年,我爹一直苦苦求索而不得获取威望人心的真谛。
这个阎恪小小年纪,竟能笼络崐山所有女子的心思,这么大的魅力必定有其法门。要知道,环寰生灵,可有一半都是雌性。
思及此我有些心动,若能向他讨得要义,将来回去继承阴冥大业,兴许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表里依旧是踟蹰的,怕就怕碰到刺头青:“不是,我怕他不肯教我。”
虬眉胸脯一拍,“有师父在。”
我道:“我不能就直接跟着师父么?说不定跟着师父进步神速,如有神助,过阵子连师父座下的大弟子都能赶超了呢……”
虬眉一点儿也不吃这套,“师父忙,等你入门的功夫学好了再来找我。”他手一挥,“现下里,想的有多远,便给为师滚多远去。”
“……”
当时是虬眉,也就是我的师父,跟他心爱的徒弟阎恪交接完,又显山露水地提醒我记得写信回家,眼睛一闭胡子一吹脚一蹬,隐身仙去了。
很久后的后来,算风水的说,天运最不眷顾投机取巧的人,我想起这回事才唏嘘恍然。
也难怪我跟阎恪缘分浅短,这可不就是用金钱巴来的缘分么。
我和阎恪干巴巴站着,我正琢磨着如何正式地打个招呼。不意他倒先开口了,“我听闻,阴冥来了只鬼,没曾想是来了只会说话的妖精。”
我一时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说过,六界有条鄙视链,顺理成章地我便想他应当是在夸赞我,因而谦虚着说些爹爹吩咐的场面话:“见笑了,一般一般。以后就请师兄多多指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