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字体,虽然只有短短几行,尤兰达却看了足足十分钟。直到眼睛盯得发涩,她才揉着眉心烦躁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率先提出想要联系的居然是他。
当年毕业后她就直接进入古奇博士的研究所工作,接手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整个研究团队最核心的项目——阿尼茨1.0,这个项目在起步阶段正是由沃克负责。
沃克也曾是古奇博士的学生。尤兰达在大学时就曾频繁听过这个名字,由于自身成绩过于出色,还曾当着他们那届新生的面做过报告发言。
不过他们真正互相认识还是在古奇博士的研究所里。她被指定为接手阿尼茨1.0项目的继任者,在大半年的时间里都在与沃克一起工作。频繁的相处之下两人对彼此产生好感,确定关系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不可否认在工作方面他确实教会了自己很多,沃克是一个严谨正派的人,这点尤兰达之前从没有怀疑过。
他当年离开是为了进一步深造,最初他们也像许多情侣一样会互通视讯,只不过后来由于时间和距离,联系逐渐减少,后来还是被对方提了分手。
“我要结婚了。”沃克在视讯那头平静地好似在说今天天气不佳:“所以我们结束吧。”
这样糟糕的逻辑放在沃克身上显得相当不和谐。尤兰达当时头脑发热,不甘心地追问了句是谁,对面却给出了一个更加糟糕的理由。
“一个朋友。喝醉没做措施,意外怀孕了。”
足够狗血淋头,但却令人无法反驳——尤兰达盯着视讯屏幕,却感觉头脚倒悬,腿一软差点没从楼梯上滑下去。
“朋友?呵,是炮友吧。”莎琳咬牙切齿的打远洋电话来,彼时她正在极地的科研站:“人面兽心的脏男人,怎么没早点看清他。”
那段时间她忙着阿尼茨1.0最后阶段的测验,看着手头沃克留下一堆书本笔记,差点没一把全丢进碎纸机。
这种愤懑低潮的情绪持续了很久,期间她被古奇博士训斥过好几次。在一次出仓实验结束后,她甚至忘记关闭阿尼茨的自启动引擎,以至于出了后来的事故。
当然,这么久过去了,尤兰达并不会像幼稚的小孩子那样把噩梦的源头归结于沃克的背叛——虽然也并不至于原谅他。但想起过去那些事,愤怒的情绪已经被冲的很淡了。当年那种恨不得立刻发射远程粒子导弹打掉渣男脑袋的架势,想起来还有几分怀念和好笑。
信丢进脚边的垃圾桶,尤兰达长舒了一口气——不做让自己烦心的决定,这是她在这两年里学到最重要的事。
尤兰达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洛里,他静静坐在地毯上,背对着自己看着窗外。阳光将他的身形勾勒出金色的边缘,倒显得有些瘦削和寂寥。
“你在这里…充电吗?”尤兰达迟疑地看了一眼屋外的阳光,开口问。
洛里这才转过头,看向尤兰达似乎有些讶异的样子。透进来的光线隐没了他的半张侧脸,神情在明暗之间也看得并不清楚,他好像张了张嘴,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尤兰达以为自己没有听清,走近了点。
“我不需要充电。”
直到走得很近了,尤兰达才看到他慢慢开口,语气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
是在生气?
当然,正常的机器人是没有生气这种情绪。但在很早以前,为了追求拟人化,很多机器人就已经会被设定一些互动性的程序。生气或者高兴,其实都是对主人行为的一种反射。
可她刚才流露出什么了吗?尤兰达顿住想了想,除了拿到信说自己想要静静,但好像也没对他说什么过分的话。
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那他的脾气真差劲…尤兰达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想。
把垃圾包好丢进回收桶里,尤兰达瞥到栅栏底下的花圃——那里已经被修剪的很整齐,中间还被整理出一小块空地,泥土是新翻过的,好像预备要种些什么。
这就是他这几天在做的事吗?尤兰达忽然想起前些天他们在这里的对话,洛里曾问她是不是喜欢矢车菊。
果然,在栅栏下找到了用剩一半的花种盒子。尤兰达看着那片翻好的土地,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虽然她已经默认接受洛里在家里,但出于放不下的警戒心,她一直没怎么和洛里直接接触过。更多的时候是她呆在二楼敲代码和睡觉,偶尔下楼拿一些咖啡和面包。而洛里在她病好后也再没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他好记性的记着尤兰达对他的抵触,一直自觉保持一段距离。
这几天他都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她还以为他在探索新环境。
回去的时候路过客厅,洛里已经不在那里坐着。
上楼梯转角,冷不丁看到一道颀长的黑影站在昏暗的角落,尤兰达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扶手:“你怎么在这儿?”
洛里没有说话,幽蓝色的眸子盯着她,直看得尤兰达心里发毛。
“…出什么事了吗?”尤兰达不自在地开口,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洛里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洗澡。”
“什么?”
尤兰达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到洛里已经抬脚往上走。
今天的洛里似乎很不一样,并不像往常一样积极的回复自己不说,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低气压的状态。
——难道真是没电了?尤兰达跟在后面满心疑惑。
洛里在浴室门口停下脚步,尤兰达走过去,才看到浴盆里的水已经放好了,粉红色的泡澡球都特别放进去两个,空气中蒸腾出一种温热香甜的气息,居然都是按照她日常的习惯。
按捺下心中的异样感,尤兰达抬起头看他:“你做什么?”
“到你平时洗澡的时间了。”
“所以?”尤兰达皱起眉毛:“我好像没有让你做这些吧。”
洛里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气氛就这样僵持起来,更令人不适的是彼此之间的距离。他们一并站在狭窄的门框里,距离很近,尤兰达几乎可以看到洛里浅色的长睫,以及他那双此刻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眸里自己的倒影。
到底还是尤兰达先一步挪开视线,“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她丢下这话,转身想要离开,一只胳膊却忽然抬起来扶住她这边门框,挡住去路。
不好的预感——尤兰达心头一颤,感觉旁边的人低下头,凑到她脸侧很近的位置,轻声说:“让我为你做些事,可以吗?”
“…”
“不可以吗?”他换了种语气,有些撒娇乞求的意味,在沸热的浴室里显得迷离。
尤兰达佯装镇定:“没人给你说过要听人类的话吗?”
洛里盯着她许久,忽然放软了口气:“当然,我听你的话。”
尤兰达张了张嘴,却又听到他自顾自接着说:“——可是你不喜欢跟我说话,你讨厌我,对吗,尤兰达?”
“…”
尤兰达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湿润的蓝色眼眸里闪烁着明灭的情绪。她不由得想起刚才那盒剩下一半的花种,再严厉的话也梗在了喉咙里。
“…我不讨厌你。”
听到她这样说,洛里翘起一边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他似乎并没有相信,但却放下手,走进去拿了迭好的浴巾,递到尤兰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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