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闻言,抬起头,不顾额上的伤疤,迷惑地摇头:没听懂。
最后,庄白桦得到的消息是,宋郁承认了部分罪行,偏偏最严重的几件事他不认。
警方给出的说法是,宋郁可能失忆了。
这就很耐人寻味。
没有缘由,警察一般不会下这种结论,想要在警察面前装失忆比登天还难,他们有各种问讯手段,保证嫌疑人交代的全是事实。
连警察都这么说,宋郁是真不记得自己做过那些事了。
这就很离谱。
庄白桦就这件事跟池月与洛振铎商量。
池月在知道犯人就是庄白桦公司门口的小保安后,没有什么反应。他连保安的名字都没记住,人被抓住了,就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他只在意一件事,根据庄白桦所说,他处在一本小说的世界里,里面有五个神经病,这最后一个神经病被抓到后,是不是代表他完成了剧情线,小说走到了结局,他不用再轮回了。
现在到了关键的时间点,池月很紧张,每天不敢睡觉,生怕一睡着,下一刻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至于宋郁的事,管他装的也好,真的也好,都不关他的事,他恨不得这些疯子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洛振铎也是这种看法,他对庄白桦说:看起来这人精神上有疾病,最后有很大的可能不追究他的责任。
他顿了顿,沉下脸,表现出商场风云人物的果决与无情:但我不会放过他,不会让他自由。
庄白桦见洛振铎一副要动私刑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转向池月,无奈地说:我知道我有些圣母。这个词是这么用吧,他从网上看的,可我还是想弄清楚宋郁到底怎么回事,我想请赵医生过来看看。
就算不找赵医生,警察也会把宋郁送到精神鉴定机构。
庄白桦低声说:对于病人,有病治病,只有治好了,才能彻底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个精神病人,如何让他感觉到悔恨。只有精神层面上康复了,才能体会到正常人的情感,当他回顾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才能意识到对池月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才会心怀后悔。
可庄白桦知道他只是个外人,应该听取的是池月的意见,池月才是真正的受害人,他在这里说这些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池月望着庄白桦,眸光平和,他说: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我跟随你的步伐。
那些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他的眼睛里只有庄白桦,庄白桦就是他最后的善良。
庄白桦听池月这么说,松了口气,扬起唇角笑了笑。
这时候洛振铎咳嗽一声,打断他们的眼神交流,板着脸说:但我要加派人手,不能给那人任何可趁之机,二十四小时监控他。
这没问题,庄白桦完全同意。
接着庄白桦找来了赵医生。
赵医生面对庄白桦的邀请一点都不惊奇,她感慨万千:自从认识了庄总,我的工作变繁忙了。
庄白桦满是歉意:辛苦赵医生了,我只对你的医术比较信赖,每次都要麻烦你。
倒不麻烦,刚好给我的研究提供了不少素材,只是赵医生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庄总身边的精神障碍人士这么多?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有哪些影响人心理健康的因素?
庄白桦清清嗓子,说:谢谢赵医生,纯属巧合,这次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赵医生跟庄白桦已经成了朋友,谈话比较放松,真到了检查的时候,赵医生比谁都专业。
她接触了宋郁几天,回来向庄白桦汇报,一脸凝重。
多重人格障碍。
赵医生给出结论。
庄白桦早就有所猜测,疲惫地叹口气,说:精分啊。
赵医生摇摇头,说:精神分裂与人格分裂不能一概而论,精神分裂会产生幻觉,幻想幻听,无法区分现实与虚幻。人格分裂更为少见,是完全独立出另一个人格,主人格与副人格行为性格不同,主人格并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
一般患这种疾病的病人,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比如曾经有这样的患者,在绘画方面堪称奇才,每一个人格都会作画,画出来的每一副画艺术价值极高,只是不同人格的画是不同的风格。
怪不得小保安又会计算机又会画画,孤僻的人有时候在技术以及艺术上有非凡的造诣。
赵医生的表情严肃,她说道:这位病人更麻烦一些,分裂出个人格不止一个,而是有好几个。
她迟疑片刻,说:具体有几个人格,我还在研究。
庄白桦想了想,告诉赵医生:应该有三个。
庄白桦把池月的事讲给赵医生听,赵医生若有所思:这点很奇特,一般分裂出的人格跟核心人格完全不一样,甚至有相反的倾向,但有意地模仿其他人的人格,在现实中很少见。
已知宋郁模仿过溪音、唐枫和卫丛森,应该是因为他在跟踪池月的过程中,看到了这三个人,进而模仿他们的行为模式。
但赵医生又一次提醒庄白桦:所谓多重人格,是指分裂出独立的人格,每一个人格都有名字年龄以及性格,甚至会有一套特定的经历,所以在面对那些副人格的时候,你不能把他们当做复制品,你得把他们当成完全独立的人。
比如宋郁切换到溪音的人格,从那一刻开始,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正在模仿溪音的宋郁,而是溪音本人。
庄白桦这才感觉到不寒而栗。
另外让我忧虑的是,病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赵医生忧心忡忡,主人格越弱,副人格越活跃。
庄白桦跟着赵医生看宋郁的监视视频,才明白她的意思。
监控摄像头下的人蜷缩成一团,手脚细痩,维度比之前更小,整个人如同干枯的柴火,堆成一团,毫无生机。
宋郁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前方半米的位置发呆,眼神空洞,面容白得像纸。
因为之前跟踪的行为被人发现,导致他认为自己在池月的面前抬不起头,越发唾弃自己,越发自卑,于是更加逃避,很难再保持主人格的完整。
庄白桦无法理解。
小保安跟池月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就爱得这么深了,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庄白桦问:有探究过他这种性格形成的原因吗?
赵医生叹了口气: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宋郁的经历简直可以称作童年不幸导致悲剧的范本。
宋郁的母亲是个偷渡客,父亲不知道是谁,他一出生就没有户口没有身份。穷困,暴力,出卖,伴随着宋郁的成长,他逃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几乎被人打死,在额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无人的午夜,他倒在街道的背面,鲜血从额头的伤口汩汩冒出,不久之后,他就会死于失血休克。
但是有人救了他。
救他的是个孩子,那个孩子大半夜在垃圾桶里翻瓶子,想着白天去卖点钱,发现他躺在那里,孩子拖着装着塑料瓶的麻袋,拼命拍旁边住户的门,把居民喊起来,送宋郁到了医院。
庄白桦:
深深的疲倦包围了他,庄白桦长叹一口气,说:是池月。
赵医生也有些动容,说道:确实是池月救了他。
后面的事可以想象了,宋郁一直惦记着池月,长大后跟着黑涩会混,因为他聪明,对电脑很敏感,自学了不少技术,即使他个性孤僻,帮派里那些不学无术的人需要他的技术,他在帮派里地位不错,获取了更多资源,小小年纪计算机水平很高。
后来扫黑除恶,他从帮派里出来,当了一个小小的保安,希望能平静地生活。
然后他在这个城市里,与池月命运般的重逢。
他妈的,狗血的原书。
第102章 晋江文学城
庄白桦明白,原书一定会为第五个偏执大佬安排一个复杂的背景,但他还是被这个剧情恶心到了。
幼小的池月因为对陌生人的小小善意,最后竟然发展到被跟踪狂精神折磨,他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对待他?
庄白桦忍不住问赵医生:你说池月那么善良的一个孩子,救了宋郁,宋郁再次面对他时,怎么能下得了手?
宋郁在跟踪的时候,可有心怀感激?正常人不是应该想着报恩?
庄白桦料想是没有的。
这些偏执大佬心里没有感激,只有自私,宋郁只是想得到池月而已,以至于疯魔。
赵医生叹了口气:不能用正常人的思想来推测病人的想法。
庄白桦气呼呼地说:病人就能搞特殊化吗?
他说出这句话,自己反而愣了愣。一般情况下他都比较理智,因为在社区工作,总做些劝架的活儿,所以对谁都关怀,对谁都公平,会考虑到特殊情况,为弱势群体倾斜,同时安抚所有人。
可他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偏心了,他从很早开始心疼池月,现在发展到他会为池月生气。
要知道庄白桦很少真正地生气。
他揉了揉额角,对赵医生说:不管怎么样,最好能治好宋郁。
庄白桦隐隐觉得剧情线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说不定正在憋大招,关键点应该还是在宋郁身上,这个人不得不处理。
赵医生想了想,诚实地说:挺困难的。
庄白桦:
以前那么多精神障碍的人,赵医生都没说过治不好,只有宋郁,她给出这种消极的结论。
赵医生叹口气:需要一个一个地把宋郁的副人格诱导出来,然后跟他们谈判,那些副人格全部同意妥协,同意放弃独立回归主人格,才算成功。
赵医生看向庄白桦:庄总,你觉得那些副人格会同意吗?
庄白桦:
偏偏宋郁这种人格分裂还不一样,他分裂出的人格全是偏执大佬,几个偏执大佬想要达成和解,比登天还难。
先试试,首先要把副人格引出来,池月愿意帮忙吗?
庄白桦回去跟池月说了这件事,包括告诉他,他因为小时候救了宋郁一命,被惦记到今天。
池月没什么表情,毫无波动,当故事听。
最后,他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陷入循环这么长时间,性格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这之前他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就像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朦朦胧胧,追溯过去对于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庄白桦心里叹了口气,问他:你愿意去见宋郁吗?
池月撩起眼皮,望着庄白桦:你要我去我就去。
庄白桦立刻陷入为难的情绪。
他的私心越来越重,不想池月再为偏执男配们不高兴,想了想,说:算了,那不去了。
池月笑了,说:医生那边怎么交代?
庄白桦理直气壮地说:实话实说。池月自己的精神状态都不稳定,顾不上别人了。
池月眯起眼睛,勾起唇角,眸光有点不怀好意,他凑近庄白桦,笑着说:这样吧,我去,但我有条件。
庄白桦听到他用撒娇的语气,心里警铃大作,谨慎地问:什么条件?
池月:你主动亲我一口。
庄白桦:
最后池月还是去见了宋郁,只是庄白桦单方面宣布条件作废。
见面的地面是宋郁的病房,因为他很危险,病房由洛振铎的人亲自看守,宋郁的腿上和手上绑着束缚带与运动传感器,一旦他暴走,立马会触发装置,限制他的自由,严重时甚至会电击。
池月走进病房,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宋郁见到池月并不开心,反而把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埋进膝盖里,摆着手遮住自己的头脸,用着哭腔说:别看我
宋郁的情况确实更加严重了,他在被抓之前还能维持一个正常人的假象,而现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病了。
他的主人格越来越弱。赵医生和庄白桦透过监控查看病房里的情景,几个副人格看见池月,争相恐后想出来,在他身体里争执,他快支撑不住了。
庄白桦看着屏幕上的宋郁,皱起眉头。
宋郁缩在病床上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直视池月,怕池月怕得要死,仿佛跟池月的眼睛对上,他就会化为灰烬,灰飞烟灭一样。
池月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歪着头,开口问:哪一个出来跟我说话?
宋郁还躲着,不肯把脑袋露出来。
池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我的耐心有限,给你们两分钟,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池月前面只有宋郁一个人,但他从始至终都像在对一群人说话一样。
过了一会,宋郁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臂有所松动,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庄白桦和赵医生紧张地注视着病房里的情况。
庄白桦本以为出来的会是最尖锐的溪音,没想到宋郁松开自己,慢慢地在床边坐好,双腿岔开,有点大大咧咧,手搁在膝盖上,姿势很放松,望着池月,嘴角噙着笑,眸光深邃,像广袤的湖。
宋郁的病气瞬间消失,他微微弯曲着脊背,手虚握成拳。
庄白桦见过这种姿势,拳击手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坐姿。
万万没想到出来的是卫丛森。
严格来说,卫丛森是池月的老师,确实很适合在这时候出来,因为只有他才能跟池月心平气和地聊天。
池月靠在椅子上,见到卫丛森也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说:我的时间很宝贵,有话快说。
卫丛森叹息般地笑笑,眼睛里带着年长者的忧郁,他说:我的喀秋莎,我们都想多看看你。
庄白桦抬起手,弹掉胳臂上的鸡皮疙瘩。
赵医生则是在一旁记录这个卫丛森的行为模式,试图分析他的特点与弱点,作为今后谈判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