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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恩人平缓的呼吸声,昭灵也闭眼睡去。
    窗外一轮圆月,月光皑洁。
    月光照在昭灵寝室的窗棂上,他沉沉入睡,身上盖着一件丝被,床下的香炉燎着香。就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守护着一位执法器的巫祝,他盘坐着腿,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窗外的天露出鱼肚白,太阳缓缓升起,晨曦洒在宫殿的屋檐,昭灵渐渐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从梦境里回来,身处王宫。
    可是在那间小草屋里,陪伴恩人的情景,此时回想起来特别真实,昭灵很难去相信梦境里的男孩只是虚幻。
    昭灵生长于王宫,没见过人间的疾苦,他想不明白,为何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生活得如此艰苦。
    要是能听懂他的话就好了,要是变成鸟时,能人语就好了。
    昭灵搂着丝被,回想男孩伤痛皱眉的模样,这使他感到难过。
    父王有好几个药师,要是知道男孩住在哪里,就叫父王派药师去医治他,然后把他接来宫里。
    有好玩的,昭灵愿意分给他,有好吃的也分给他,他们可以在王宫里一起生活。
    早上,侍女伺候昭灵梳洗,更衣,随后端来丰盛的食物。
    昭灵看着摆在跟前的一大份炖羊肉直皱眉头,他不爱吃肉食,只喜欢甜食和果蔬。
    许姬夫人见儿子厌食,对侍女道:“盛上一小碗。”
    装羊肉的铜簋被搬到一旁,侍女拿着一把青铜勺,把羊肉舀到一只彩漆的小碗里。
    小漆碗被放在昭灵跟前,昭灵懊恼地把它推开,对许姬夫人说:“母亲,我不喜欢炖肉,我想吃蜜藕。”
    “你不吃肉怎么有力气,把它吃完,不许剩下。”许姬夫人拿来一只玉柄的小羹勺,搁在小漆碗里,又把碗挪到儿子跟前。
    昭灵被母亲盯着,不情不愿舀口汤喝,边喝边说:“我才不要像七兄那样,长成一个大胖子。”
    许姬夫人听到这话,噗嗤一笑。
    她出身高贵,两个儿子都生得俊美,自然不像乡野出来的女子,生出的儿子不仅粗鲁,还肥得像头小猪。
    昭灵慢吞吞吃着碗中的食物,一碗肉汤喝许久都还没喝完。许姬夫人擦拭他嘴角的汤汁,催促:“还有一口,喝完吃麦饭。”
    昭灵喝完碗中的汤,见侍女给他盛来半碗麦饭,愁眉苦脸。
    许姬夫人对侍女说:“给他夹些菜,拌蟹酱吃。”
    昭灵小口吃麦饭,边吃边将侍女放在他碗中,沾了酱的肉片拨开。
    许姬夫人问儿子:“以前不是爱吃蟹酱,现今又不喜欢了?”
    “不喜欢!”昭灵拨开侍女夹来食物的手,他显得很烦躁,为什么要逼他吃不喜欢的食物。
    许姬夫人对侍女摆了下手,让她退下。
    看着腮帮子鼓鼓,数着麦粒的儿子,许姬夫人觉得应该教育一番:“你这孩子羊肉不吃,牛肉不吃,你知道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顿肉!”
    “那他们吃什么?”昭灵咬着羹勺,抬头问母亲。
    许姬夫人说:“他们吃豆叶,吃野菜,就是这一碗麦饭,很多孩子也吃不到。”
    昭灵沉默了,他想起梦境里那个很穷的男孩。
    过了一会,昭灵说:“母亲,我们有这么多吃的,可以分给他们呀。”
    许姬夫人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哪有这样的事,你以后就懂了。”
    不禁检讨是不是太宠溺昭灵,他已经十岁,却还不明事理。
    昭灵乖乖扒麦饭吃,他不懂的事情有许多,尤其是夫子教的那些学问,他也觉得很难,也许长大后就都能懂了。
    像兄长昭禖那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用过早饭,昭灵前往学宫读书,今天夫子教的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诵着诗歌,昭灵走神了,他想到宫中豢养的一对梅花鹿,近来刚生出一头小鹿。他想下课后,就去找小鹿玩耍。
    这些天太子跟国君还在苑囿打猎,要不昭灵很粘太子昭禖,最喜欢往他那儿跑。
    第6章
    窗外一轮浅月刚升起,室内已经点上灯火。
    侍女跪在昭灵跟前,帮他解衣带,衣带松开,忽地从衣兜里掉出包东西,啪一声落地。侍女打开一看,竟是块烤羊排,十分惊诧:“公子怀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不许拿走,我有用。”昭灵忙把烤羊排抢回来,神秘兮兮地捧在怀里。
    这可是吃晚饭的时候,悄悄藏下的羊排。
    侍女笑语:“公子不爱吃羊肉,怎么突然当它宝贝。快些拿来,一会被窝里都是羊膻味。”
    “都说了,我有用,你走开。”昭灵气鼓鼓,撵走侍女。
    侍女捂嘴偷笑,她服侍昭灵多时,还是第一次看他藏东西,而且还是块羊肉。侍女无可奈何,把床帐放下,由着他去了。
    昭灵怀揣羊排入睡,他想将羊排带进梦乡。
    这一夜昭灵照旧做变成鸟儿的梦,但很可惜,羊排带不进梦里,两只鸟爪空空荡荡。
    昭灵飞越南山,在越潜家附近徘徊,寻觅野果子,他还是想给越潜带去食物。
    寻觅间,发现一颗硕果累累的老桑树,桑树很高大,枝叶茂盛,昭灵欢喜地拍打翅膀,在枝叶中穿行,他找到一支挂满桑葚的小枝,立即用爪子抓住小支末梢,再用鸟喙使劲将它掰断。
    叼着这支沉沉的桑葚枝,昭灵在空中低飞。
    携带着食物飞行,昭灵渐渐感到疲倦,半途停下歇息,他落在一棵树上,没留意这就是上回遇袭的梧桐树。
    听到身后传来嘶嘶声,昭灵吓得立即从梧桐枝杈上弹起身,惊慌失措飞到半空,嘴里仍不忘叼紧桑葚枝。
    并没有吓得连食物都掉了。
    高悬在空中,远离这棵熟悉而危险的梧桐树,昭灵居高临下怒视那条挂在树杈上的青蛇。
    不难认出它就是上回咬伤自己的坏蛇,因为那条坏蛇有一双金瞳,背上也长着一排像野猪一样的鬃毛。
    口中悬着桑葚枝,不适合打架,而且昭灵知道自己打不赢这条带恶蛇。没有多做停留,昭灵机智地飞走了。
    用力拍打翅膀的鸟影忽高忽低,如此吃力,却始终舍不得丢弃携带的食物。
    金瞳青蛇望着飞远的凤鸟,慵懒地趴在树枝上,夜间偶遇前来家附近游玩的凤鸟,它有点坏心眼想抓弄凤鸟,没打算伤它一根鸟毛。
    昭灵累得半死,终于飞进越潜的家,落在越潜的床上。小破草屋里仍旧充满药味,好在令人难受的血腥味淡去不少,昭灵跳上越潜的手臂,蹦蹦跳跳来到他平缓起伏的胸膛,把鸟头凑近对方的脸,见人在沉睡。
    越潜的睡容安和,眉头不像上回那样蹙起,身上的伤口仍糊着草药。他家真穷,没有布条,用草叶子和草绳包扎伤口。
    把桑葚枝搁在越潜枕边,昭灵用羽毛擦擦鸟喙,叼着老长时间的东西,嘴巴都叼麻了。昭灵不啼不叫,没打算将人吵醒,而是偎依着越潜搁在枕旁的臂弯睡去。
    又累又倦,昭灵睡得很快。
    其实越潜早就醒来了,他化作青蛇时见到凤鸟,知道应该会来找他。
    感觉到臂弯里的鸟儿睡去,越潜才睁开眼,将手臂往怀里揽,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鸟毛。
    这是只通人性的凤鸟,说是鸟儿,举动很像人类,还晓得自己救过它。这只鸟能识路,能认人,夜间还会飞来找他玩。
    只差不会说人话。
    小胖鸟把脑袋埋羽毛里,羽毛松蓬,像颗球,只露出头顶彩色斑斓的羽冠。
    越潜抬起手,放在凤鸟身上,抚摸一把鸟毛,他余光瞥见枕边似乎有东西,拿过来一看,竟是一支挂满桑葚的小桑枝。
    原来这只胖鸟带食飞得那么辛苦,是为了给他送桑葚。
    越潜从桑枝上摘下一颗桑葚,放进嘴中咀嚼,甜甜的,很好吃。
    没有浪费一颗桑葚,越潜把枝上的桑葚全都吃完,只剩枝干。
    小桑枝被薅光桑葚,只带着两片绿叶,光溜溜躺在枕边,离它不远处,是正在臂弯安睡的凤鸟,和闭目正欲入睡的越潜。
    **
    卧床两日,越潜身上的鞭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他有异于常人的体质。
    常父帮越潜换过两回药,就再用不上药,两天前才被打得皮开肉绽,两天后伤口已经结痂。
    夏日如此炎热,卫生条件还糟糕,使用的草药也很普通,就长在河畔,一摘一大把。换做是别人,一身好皮肉被鞭出数条血口子,总要淌着数日血水,而后慢慢愈合。
    常父帮越潜拆下包扎伤臂的草叶子与草绳,边忙活边絮叨:“我曾听人说,你才出生,国君就将你献给青王,有这样的事吗?”
    束缚住左臂的草叶和草绳已经拆除,贴敷在手臂上的草药也被揭掉。
    越潜举起左臂,看了看手臂上留下的疤痕,声音很平淡:“我未满月时,曾被放在青王石像旁,和神庙里豢养的蛇群过夜,说得是这件事吧?”
    幼儿没有反抗能力,神庙里养的蛇又都是大蛇,在这种情况下,能活下来属实是奇迹。
    “看来是。”常父点了下头,又问:“你那么小,你母亲怎么忍心?”
    越潜回道:“我父亲让这么做,她也只得照做。”
    他是庶出,母亲不是正室,母亲即便反对也没用。
    谈及两个已经故去的人,越潜语调里听不出有感伤,或者怨意。他年纪不大,遭受巨大的变故,经历过生死,从不自怜自艾。
    常父忙完事,坐在火塘边搓手指沾附的草药,喃喃道:“你小子看来真是得了青王神力,皮糙肉厚,命比谁都硬。”
    当年融国令尹(丞相)率军攻打云越,融兵攻入云水城,将俘虏的一众云越国王族、官员押往祭坛杀祭,一连杀了十数人,场面血腥恐怖。杀至越潜,正巧融国国君的口谕传来,勒令令尹停止这般疯狂的举动。
    常父便是在血迹斑斑的祭坛下见到越潜,那时越潜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已经麻木了。
    常父是被俘的云越国官员,所以也在待杀的俘虏里头,和越潜一同被融国国君赦免死罪。
    逃过一劫的两人,随后又被一同装上船,运往融国,一起成为融王苑囿里的奴隶。
    火塘的火即将燃灭,屋中昏暗,常父没听见越潜说话,抬起头看,见越潜从草篓里抓出一把野果,放在枕边,这样的举动,常父不是第一次见到。
    常父训道:“放在枕边又不吃,明早起来,又得压坏了。”
    食物珍贵,就是几颗采摘来的野杏、桑葚,常父也不舍得浪费。
    越潜不听劝,还是把野果放在枕边,他这么做是为犒劳夜晚的来客。
    那只凤鸟已经不见好几日,不知何时才会再过来。
    劳累一天,常父躺在角落里睡去,越潜卧在土床上,望向窗户,火塘的火燃灭了,他在黑暗中等待。
    夏日的阳光炙热,越潜光着上身,下身围着一条遮挡前后的破布,类似遮羞的蔽膝,光着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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