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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礼苦笑,“你这是带人进来打朕的脸。”
    他当然知道苏贵妃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也知道他想要自由,但是他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桃令进来了。
    她跪在地上,一时之间,路上来的话也忘记了,只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便开始沉默,沉默了一会,她开始说自己的真心话。
    “若是可以,奴婢恨不得杀了你。”
    齐礼挑眉。
    桃令:“我们家姑娘苦,都是因为男人,第一个是我家的老爷,他贪恋承恩侯家的权势,想着跟他做亲家,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将我们家姑娘眼巴巴的送到京都来,不准她和离,不准她回家。”
    “后来,让我们家姑娘受苦的是莫知晓那个畜生,陛下……你知道他是怎么作践我们家姑娘的吗?那些手段,奴婢说出来都觉得恶心。”
    她眼睛上面有眼泪珠子挂着,被她毫不在意的用手抹了一下,然后道:“每天早晨,我去看床上的她,总是被吓得尖叫,她的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刚开始,还只是背上,腿上,后来那个畜生渐渐地不遮掩了,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手腕上,通通都是伤口。”
    “因为有伤口,那半年,我们家姑娘都很少出门,承恩侯夫人那个贱人,说我们姑娘性子安静,不喜欢外出,外人便都信了,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哪里是不喜欢外出,我们,我们是被关了起来!”
    “那屋子就跟现在一样,很大,很宽敞,比我们在徐州的时候屋子大多了。可是,每一个瞬间,我们都觉得无比恶心,在这种屋子里面,不会有人来看我们,只有两个婆子守在外面,像关押犯人,把我们关起来。”
    “我来的路上,听刕夫人说,我们家姑娘在宫里的时候,还让人做了一把秋千。”
    “您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做一把秋千吗?除了在刕夫人家里看见秋千,让她觉得舒适之外,还是因为在莫家的时候,我们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院子里面,有着高高的墙,墙外面有人出出进进,有人不断地行行走走,可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姑娘,全身擦着伤药,顶了一件衣裳罩在头上,怕见不得光似的,走在院子里面。”
    “她当时就跟我说,桃令啊,如果这里有一架秋千就好了。我站在上面,到时候你把我摇得高高的,我就能看见外面的人在做什么。”
    折霜用帕子抹眼泪,别过头去,这些事情她真的不知道,她知道苏弯弯肯定过的不好,只不知道,是这般的残忍。
    齐礼的手渐渐捏紧,他突然想起来她刚进宫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陛下,这样的屋子,臣妾待过。”
    他当时并没有深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他明白了。
    ——这样的屋子,就好像承恩侯府一样,她被关在里面,不被外出。
    他的心隐隐有些不舒服。
    桃令用手一把将眼泪水擦掉,继续道:“后来,我们家姑娘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了,知道不能总是待在院子里面不出去,她开始顺从,那个畜生还很高兴,他觉得自己驯服了一只猫。”
    折霜闭上眼睛,止不住的颤抖。
    桃令呜咽道:“一只猫,要驯服它何其容易,您永远也想象不到,为了让我们姑娘听话,那个畜生真的让人买了很多只猫放在笼子里面带过来,然后拿着刀,拿着绳子,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将那些猫一点点的折磨疯掉,死掉,还有好几次,刚出生的奶猫被他直接摔死在我们姑娘面前。”
    “姑娘说,她不会服输,她虽然叫弯弯——”
    桃令突然大声道:“她说,她虽然叫弯弯,但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弯掉自己的脊梁骨。”
    折霜再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的手抓住自己的大腿肉,一点点的抓紧,让自己不要哭的太大声。
    齐礼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曾想过这些。
    对于他来说,苏弯弯不过是他人生中出现的一个颇有意思的人。她作为人妇,朝着他抛出了手绢。
    这样的人是他人生里面没有见过的,所以感兴趣。后来觉得这个女人确实够疯,够狠,他还挺喜欢的,就继续留着。
    再后来,他不想放她走了,她却非要走,那自然就是关起来。
    关起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没有打她,没有骂她,他给了她荣华富贵,给了她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荣耀,她还在矫情些什么呢?
    但他此时此刻明白了。
    对于苏弯弯来说,他跟莫知晓其实是一样的。
    莫知晓把她关了起来,他也一样。
    莫知晓想要驯服她,他也一样。
    他其实……跟莫知晓那个畜生并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认知让他痛苦起来,折霜看过去,见他脸色很是不好。然后就见他直匆匆的往外面跑,她赶忙跟上,桃令也跟在后面。
    齐礼骑马到了荔枝巷子里面。里面的人很多,灯火通明,应该还在看病。
    李太医见了齐礼来,连忙跪在地上,“陛下,更深露重,您要保重龙体啊。”
    别这个醒了,陛下再生病,到时候就不是一个苏贵妃娘娘偷走能解决的问题,而是太后娘娘会插手过问,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好在折霜等人跟在后边,使眼色让李太医下去,然后道:“陛下,我们先出去。”
    屋子里面瞬间静悄悄,所有的人都被遣走,齐礼慢慢的走过去,走向苏弯弯的床。
    床上的她很是脆弱,好像自己轻轻地拍下去她就要散架了似的。
    齐礼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她,“弯弯,你是不是很恨我?”
    苏弯弯精神有些不济,不想开口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恨。
    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恨。她想,她这一辈子,该杀的人已经杀完了,就连自己也杀了一回,没什么看不开的。
    她只觉得好笑,“你说我这名字,是不是取得不好?弯弯——别总想来打断我的脊梁骨,想把我打弯掉。可惜了,我这人骨头硬,总想挺直了身子。”
    她沙哑的声音响起,缓慢的,带着一股沧桑,嘶哑道:“若是我在软和一些,许是我跟陛下,还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但我不是。”
    “我不跟你,陛下,你帮过我,当年要不是你,我挺不过那段日子。”
    齐礼是给你她很大的勇气的。
    她杀掉莫知晓后,并不敢那么快的杀掉承恩侯夫人。
    “我知道你会帮我,我看准了你会帮我,所以我才敢杀了她,扪心自问,我借了你不少光,所以我不恨你。”
    就连当初她敢那么快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折霜,跟着她一起烧贞洁牌坊,也是因为他。
    他是四皇子,是太子,所以她敢。
    但是除掉这之外,对于齐礼这个人,她其实所知甚少。
    她咳嗽了一声,齐礼连忙给她递了一杯水。又见她齐不能自己喝水,所以慢慢的用勺子喂给她喝。
    此时此刻,齐礼竟然觉得有些悲戚。他想,他之前错了,错的太过于离谱,所以伤了她的心。
    他宁愿苏弯弯恨他。因为恨他,至少代表还在乎他,可她不恨。
    齐礼将水杯放下,淡笑着道:“你从今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弯弯眨了眨眼睛,“有的,之前有好多,不过现在,怕是未来十年之内,我是不能出去走的,毕竟身子不好嘛,我得好好养身子。”
    她道:“但您要是真问,我也说给您听听。”
    “这身体,李太医说已经不行了,最起码得躺个十年。可十年之后,我也才三十多岁,并不算太老吧?”
    “也正好,桃令的孩子们到时候都长大了,成家立业,她也放心,可以跟着我出门去看山川河流。”
    “不过说实在话,陛下,”她笑起来,“我其实不太愿意出门,只不过觉得这辈子,一直被人关着,怎么也出不去,没看过高山和海,便觉着有些遗憾。”
    齐礼点点头,“行——那你就再躺十年。”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哽咽,“一定要躺十年吗?”
    苏弯弯:“是啊,十年。”
    十年又十年,她十五岁从徐州嫁到京都来,到现在已经有十年。而她如今,又要用另外一个十年去躺着。
    两个十年一过,她人生中最该美好的时光就过了。
    “只希望——陛下你这次说话算话,别再反悔了。”
    齐礼凝视着她,一错不错的看着,突然道:“你真的,真的对朕没有爱慕之情吗?”
    苏弯弯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
    “我与陛下,皆因我心有贪念而起,想用身子做交易,走了一条弯路。后来,我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也不需要陛下了,擅自做主,求您放过我,过了三年好日子。”
    “后来种种,我刚刚也说过了,有因有果,我并不怨恨你……也不爱慕你。”
    齐礼失落的站起来,“朕知道了——虽然说,大家都说,朕对不起你,但朕也想跟你说一句——你就算是现在,也在跟朕说好话吧?你看,你从前说的都是好话,朕听着听着,就当真了。”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弯弯啊——以后没人再能去敲打你的脊梁骨了。”
    苏弯弯平静地笑了笑,“陛下,多谢你。”
    屋子外面,折霜正跟刕晴牙和桃令说话。
    “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到时候,你就跟秦雨住回来,在这里照顾她。”
    桃令竟然是欢喜答应的,“我待会就回去拿行礼——夫人,我想,女院那边的事情我就不做了,专心在家里照顾我们家姑娘。”
    折霜点头,拉着她的手,“自然可以,我会跟书院那边打招呼,桃令……虽然李太医说,要一直养着身体,但我觉得,过半年,你们就走吧。”
    她跟秦雨道:“到时候,秦雨肯定是跟着你走的,我想秦妈妈秦向定然舍不得秦雨,便也跟你们去。”
    桃令犹豫起来,她肯定是要跟着姑娘走的,折霜说的对,京都的事情和变故实在是太大了,她们不能赌。
    就算是去一个齐礼知道的地方,慢慢的走,慢慢的在另外的地方修养,也比待在京都好。而且京都并不算一个适合养伤的地方。
    只是……她不能为了自己,而逼着秦向和他的一家跟着她走。
    这样对秦向不公平。
    她看向秦妈妈,摇头道:“到时候,孩子和秦雨都留在京都吧?就我跟着姑娘去,要是愿意,秦雨就等等我,我一年能回来一次,要是不愿意,就……就和离。”
    她如此坚决,倒是把秦雨去了个气了个半死,道:“我早跟阿爹阿娘商量好了,将来要去别的地方养老的。”
    自从秦雨娶了桃令之后,秦妈妈其实就已经琢磨开了。
    “苏贵妃娘娘肯定是不能待在京都,得去其他地方,到时候老奴估摸着也要跟着走。”
    她有些慌张,但也有些欢喜,“不瞒夫人说,做了一辈子的奴才,其实,不做奴才的时候,就想找个地方,最好是大家都不认识老奴的地方去修养。”
    “别人见了老奴,首先要叫一句秦老夫人,诶呦,这个称呼可真好听。”
    折霜就笑起来,“那你就舍得我?”
    秦妈妈叹气,“怎么可能舍得,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是我带大的,虽不是奶娘,更甚奶娘,所以老奴哪里舍得您。”
    她又叹息一句,“但不舍得,也没有办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老奴总得处过自己的日子,您总想着,那些不被父母所喜欢或者被抛弃的女婴怎么办,难道就没有想过,像我们这样的妇人年老的时候该怎么办吗?”
    她笑盈盈的,“你也别厚此薄彼,老奴先去给你试试自己怎么办。”
    折霜就笑起来,“行,那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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