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外,这样的人保不准什么来历,最好不要多看。
先前投来目光的商旅纷纷收回目光。
许骄也收回目光,抬眸看向眼前的酒肆。
塞外风尘,吹得她衣襟嘶嘶作响,也吹得身侧驼铃阵阵。酒肆上空,飘扬着半卷红色的旌旗,是供往来商旅歇脚补给的地方。也是这方圆几十里的荒漠中,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绿洲。地图上标作晓镇,是去北关城的必经之路,路上往来的,大都是边关商旅。
“许爷,今晚在这里落脚,明日晨间走,黄昏前后就可以抵达北关城。
”彭秦云一面下骆驼,一面取下遮挡的裹巾。
塞外风沙眯眼,都要靠裹紧遮住口鼻,避免风尘入鼻。
许骄也跟着取下裹巾,入了酒肆。
裹巾下,她的面容不算白皙,甚至有些偏小麦色。但即便是小麦色,也遮挡不住她眉间的一抹明艳精致,若是这抹明艳精致再配上白皙肌肤,便是少见的绝色。方才那些没死心的商旅心中再度惋惜,可惜了,是个男子。
只是入了酒肆,许骄也没摘下手上的羊皮手套。塞外周遭,但凡有旁人在,许骄从不摘下羊皮手套。脸上要扑成小麦色容易,但手上不容易。因为手上沾染的成色易落,落则露出一双纤手柔荑,肤如凝脂,同她脸上的小麦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几日前在繁城牢狱将彭秦云捞了出来,是因为听说他可以独自一人穿过荒漠,抵达北关城;也可以在犯事后,又一个人独自穿过荒漠,全身而退。
眼下,她要去到北关驻军处,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她要彭秦云作向导。
第002章 红油猪耳
塞外天气无常,尤其是夜里,往来商旅基本不敢走夜路。无论是夜里的风暴沙尘,昼夜温差,或是沙漠里的蝼蚁虫蝎,都能轻易取人性命。
许骄几人入内时,酒肆已满满当当都是等着在此处过夜,明日晨间再出发去北关城的人。
酒肆里的眼睛齐刷刷朝许骄看过来,不由露出惊艳之色,但见到许骄身后上前的几个护卫时,又一样喉间咽了咽,收回目光去。
酒肆内原本就坐满了,小二上前将一张桌上的人撵了下来,给许骄腾了位置。
被小二从桌上撵下去的人顿时就火了,双方剑拔弩张。
彭秦云却示意许骄和侍卫不用管。
果真,这几人很快就被酒肆中的人直接扔了出去。
绿洲中就这么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往来都要经过,谁都不愿意得罪酒肆里的人。方才一幕后,整个酒肆里只短暂沉寂了少许,很快,又恢复了早前的热闹嘈杂,到处都是说话声,饮酒声和嚷嚷声。没有人再管刚才被扔出去的人,仿佛从一开始,酒肆中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许骄落座。
刚才在酒肆门口,许骄就留意彭秦云给过小二一两八钱银子做赏钱。小二接过时,特意多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将他们的骆驼牵去了北边的棚子处。
后来有人紧跟在他们之后到了酒肆,许骄见这几人打发的赏银更多,但小二却将骆驼牵去了南边。入了酒肆后,小二也没单独再给这几人腾位置,几人挤在角落里。
瞧着模样,这几人对她流露出羡慕的目光,但大抵又因为方才见到被轰出去的人,所以也没敢开口。
“这一两八钱有什么特殊之处?”许骄一面用茶水烫着碗筷,一面问起。
酒肆中都是人,没人留意许骄用茶水洗筷子的举动。
许骄一直有这个习惯,去到何处都是。
高温杀杀菌,再不然洗洗灰尘和油腻也好。
嘈杂声中,彭秦云压低了嗓音,“一两八钱是这条路上的暗语。很早之前,北关城还没有驻军,商路也没眼下这么稳当,时常被巴尔人,流寇,还有悍匪劫持。久而久之,大家学
会了抱团,一两八钱就是当时的暗语。百余年下来,北关城驻军有了,商路也没这么乱了,但一两八钱还是传了下来。意思是,自己人,不宰。”
许骄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那骆驼呢?”许骄又问。
“牵到北边的骆驼不宰,南边的骆驼宰。等翌日出发,要么东西不在,要么骆驼不在,再要么人不在。这是塞北不成文的规矩,酒肆里的位置,都是留给骆驼放在北边这些人的。”
彭秦云说完,许骄心中则有数。
她这一趟从繁城将他拎出来是对的,省了不少麻烦事。
这样一处绿洲里,酒肆就是客栈。但酒肆只有十余间客房,大多数人都会在酒肆中坐上一宿。许骄不想引人注目,不会去碰那仅有的十余间客房。左右不过对付一宿,明日晨间就走。
旁的商旅也大多抱此心态,好酒好菜配上,正好可以用上大半个晚上。
“听说了吗?相爷这回被罢黜,是因为一连数日没上朝,惹怒了天子威严。”邻桌正好有人提起她。
许骄指尖微顿,筷子在半空中短暂停留,很快,又稳稳夹了一片红油猪耳,不慌不忙往嘴里送。
仿佛说的都是旁人,同她本尊没什么关系一般。
这里只是塞外边关的一处酒肆,天高皇帝远,他们就是要说皇帝的闲话都没人会吱声,更勿说是她的。
许骄淡然处之。
这一路从京中到边塞,连她是血盆大口的妖怪都有人说,至于旁的什么奸臣,断袖,祸乱朝纲,中饱私囊,打压忠良等等等等,她早就见惯不怪。
况且,她被罢官,确实又不是头一回。
但事实的真相是,大夏天,她吃多了冰,来大姨妈的时候,痛得不想下床,生无可恋在床上躺了几日,心想着何必非要挑这个时候自己为难自己,索性一连几日都称病没去上朝。
她真是病了呀!
但又是不能让太医看得病!
她当时确实惹恼了元帝,他让她好好回去反省,但在元帝看来,她干脆一连几日都怄气不来上朝。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元帝不罢她的官下不来台。但她总不能告诉旁人,她每个月其实都有那么几天不想上朝,只是这次吃了冰……
总归,嘴长在旁人
身上,反正今夜漫长,她权当听京郊茶肆说书打发时间罢了。
她本尊就在隔壁,邻桌却浑然不知,“相爷离了朝中,陛下看谁都不顺眼。相爷罢官后,陛下一连提了两个宰相了吧,这都不到两月就换了。顶着前面这位相爷在,宰相才是高危职业,不好做!”
在南顺,相爷是专指许骄的。
宰相才是职位。
许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听说顾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天子面前弹劾相爷,说相爷在位期间滥用职权,打压忠良,结党营私,收受巨额贿赂。还有行事嚣张跋扈,一手遮天。人不在朝堂了,还在背后操纵春闱,阻碍朝廷选贤任能……“”
哗,整个酒肆都是惊讶声。
“连相爷都敢弹劾,顾相这是傻了吧。”
许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顾凌云不是傻,是气糊涂了。
当着天子的面,说她滥用职权,结党营私,还说她人都不在朝堂了,仍然一手遮天——这不等同元帝跟前论证元帝眼瞎,就是变相同元帝说你昏庸无能吗?
居相位者,如此沉不住气,就不配坐这个位置。
以元帝的性子,肯定忍不了顾凌云。
许骄心底雪亮。
果真,那人又道,“结果你们猜天子怎么着?”
酒肆中不少人都围过来听。
上月的事,在边塞还是新鲜的!
许骄也竖起耳朵。
这两月她和宋卿源(元帝)怄气,让身边的人什么朝中的消息也别和她说,她只知晓顾凌云辞官了,但怎么辞官的,这一段还真没人同她细提过。
“天子说,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他那三间破屋子,有什么好查的?”
噗,绝了!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顾相这回脸估计都打肿了。
许骄刚夹了一片红油猪耳朵放在唇边,她那三间屋子怎么就破了?
冬暖夏凉,世外桃源,门口就是私人湖泊,青山如黛,放在穿越前,那是一线顶级湖景豪宅!
她挑了许久才挑中的。
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三间破屋了!
“天家这是想相爷了!”
“说得对,说得对!来来来,喝酒喝酒,管他相爷不相爷的,反正,不在这酒肆里就对了!”
彭秦云险些笑出猪叫声,许骄瞥了他
一眼,“还想蹲回去是吗?”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彭秦云紧张得喉间咽了咽。
许骄这才敛眸。
近来边关不算太平,各处驻军都在削尖了脑袋要饷,一个比一个狮子大开口,再大的国库也吃不消。
天子尚在思虑,她先来了北关城。
杀鸡儆猴,北关城有只嘴巴张得最大,最会打鸣要饷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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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许骄出现在北关城驻军的时候,曹复水一脸嫌弃,“相爷都不在朝中了,还这么关心朝中之事,不辞辛劳,来我北关驻军?”
许骄脸也洗干净了,一面上前,一面摘手套,“听闻曹将军在要军饷……”
曹复水恼火看她,怎么就这么直白的!
许骄叹道,“我觉得你要少了……”
曹复水,→_→
第003章 胆子小
“曹将军应该多要些……”许骄说完,耐人寻味笑了笑,口中却戛然而止。
曹复水想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