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蕙娘好几次撞见姜黎坐在榻上练绣活,小娘子一脸认真地绣着个荷包,瞧着娴静又淑雅。
杨蕙娘不由得深感宽慰,暗道吾家有女终长成,差不多可以托媒人婆去打听打听桐安城可有适合阿黎的人家了。
大周的女子除了打小定了婚约的,多半是在及笄后方才会开始议亲。
姜黎自幼失怙,又是长女,在婚事上,较之于那些父母双全的女子难免会艰难些。
杨蕙娘对姜黎未来的夫婿倒是没有太多的要求,样貌周正、性子老实能疼人便够了。
姜黎根本就不知道她无意中的行为让她娘下定决心要给她提前寻婆家了。
兢兢业业做了数日绣活才终于绣出了稍稍像样的荷包,墨色布底上绣着白色祥云底样。
可姜黎还是没底,拿着荷包去问姜令:“你瞧着着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姜令愣了愣:“这难道不是漫天飘舞的柳絮?”
姜黎:“……”
柳絮便柳絮吧,总比绣的是青竹却被认作是兰草要好。
荷包绣好了,还缺银子。
这些日子,姜黎又跑了好几家大户的生意,果子酒全都卖给了张员外家。
但从前她随苏伯去山里采药,还酿了好些药酒,原本这药酒酿的时间越长,价值便越高。
可姜黎急着用钱,便悉数卖了。
好在姜黎酿的酒成色好,味道也醇,那些大户人家都是识货之人,竟卖了不少银子。
她从木匣子取出两锭又亮又重的银子,塞进荷包里。
而后算着时间,在药铺侧门外的梨树下等霍珏。
小娘子期期艾艾地望着小巷的入口。
三月的天色暗得快,申时刚过,天空便被落日烧得通红通红的,云彩瑰丽异常。
霍珏踩着浅金色的光,闲庭信步而至。
目光在触及树下的少女时,先是一顿,随即便加快了脚步。
姜黎冲他一笑,眉眼弯得像月牙:“霍珏,你下学啦!”
第10章
姜黎绣好的荷包就藏在腰封里。
见四下除了他们,便无旁人,忙拿出荷包,笑着道:“我给你绣了个荷包,是……是柳絮纹的花面,你瞧瞧喜不喜欢?”
小娘子满脸期待地将荷包递了过来。
霍珏伸手接过,入手的荷包又沉又重,一摸便知里头又装了银子。
少年长指抚过上头针脚密实的花纹,背光的脸晦暗不明,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层暗影。
“阿黎的手又添了多少针眼?”
姜黎下意识背过手,想将手指头上的针眼藏起来。
“没多少,我如今绣活很是不错,不怎么费力就绣好了这荷包。”姜黎硬着头皮道,生怕霍珏知道她为了绣出一个能入眼的荷包,都快把手指头戳烂了。
本来就没读过几本书,字也写的马虎,若是连女红都不行,怎么跟薛真那样的闺阁小姐竞争?
姜黎又将手往后藏了藏。
霍珏静静看她一眼,深不见底的晦暗眼眸逐渐浮了点光,他将荷包放入腰封,笑了笑:“阿黎的荷包绣得很好,我很喜欢。”
姜黎长舒了一口气,原先绷紧的肩膀松了下来。
“喜欢就——”
那个“好”字还未说出口,少年忽然上前一步,将一根簪子缓缓簪入她发髻。
他这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姜黎一愣,抬手摸了摸那簪子。
竟是一串珠花。
霍珏眸光轻轻扫过她指尖的针眼,微阖眼,忍住欲上前将她指尖放入掌心细细揉捏的冲动。
“你什么时候买的珠花?”姜黎欣喜地摸着头顶的珠花,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
“今日去药行给苏伯买药,恰好经过一家头面店,看到了这珠花就想到了阿黎,便买了。”
指尖的珠花每粒珍珠都很大,珠面光滑,这么一串珠花少说也有差不多二十颗珍珠。
姜黎不用看都知道这簪子不便宜,她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忧心。
“霍珏,你哪来的银子买这簪子?”
霍珏望着她那双盈盈润润的眼,心下一哂,他的阿黎莫不是以为他半点银子都挣不来?
“我卖了一本手抄的古籍孤本,换了不少银子。”霍珏淡淡道。
“怎么把孤本给卖了呢?我听说那些孤本是有价无市的,你卖了以后想买都买不回啦。”姜黎急忙将珠花从发髻里拔出来,“你快把这珠花退了,拿了银子就将那孤本换回来。”
霍珏却握住姜黎的手腕,将那珠花插回她的发髻,无奈道:“阿黎,那些孤本本就在我脑子里,我一个夜晚便能写出一本来。这珠花你安心收下便是。”
姜黎狐疑道:“当真?”
霍珏颔首:“嗯。”
姜黎这才松了口气,她舍得给霍珏花银子,却不舍得要他为她做出牺牲。
想了想,怕霍珏胡乱花银子,便又叮嘱道:“你以后不用再送我什么的,我能挣银子,我缺什么了我便自己买。”
霍珏看着她,但笑不语。
怎能不送?
这辈子,他不仅要将自己送与阿黎,还要许她一个盛世安稳、荣宠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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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珠花,姜黎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她舍不得拿出来戴,珍而重之地用手帕包起来,放进木匣子里。
姜黎再次戴上这珠花已经是四月初八,这一日是陈老夫人的六十寿宴。
四月的府试前两日刚放榜,听说张员外的嫡长子张桁在府试里考取了第五名的好成绩,待得六月的院试一过,便能参加八月的秋闱了。
整个张家欢欣鼓舞、喜气洋洋的。
姜黎两日前便接到了张家发来的请帖,整条朱福大街便只有她一人得了这请帖。
姜黎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去这些大户人家的喜宴,她心里其实是不大愿意去的,要知道那些赴宴的人她可一个都不识得。
但她心知陈老夫人给她送帖是出于好意,她若是不赴宴,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况且,她也不想因为这事惹得陈老夫人不喜。
仔细斟酌,到底还是去赴了宴。
杨蕙娘知道姜黎收到员外府的请帖,别提多高兴了。
陈老夫人在桐安城素有贤名,入了她的眼,日后给阿黎说亲也多些底气。
为了让姜黎赴宴时不被人笑话,杨蕙娘特地花重金给姜黎订了套浅红色的襦裙,裙底用金线绣着彩蝶戏海棠花纹,瞧着明艳艳的,将小姑娘欺霜赛雪的肌理衬得愈发白腻,那张脸比裙子上的海棠花还要娇艳。
杨蕙娘满意地点点头:“到了员外府须得谨言慎行,可莫要冲撞了贵人。”
姜黎一听便撅了嘴:“娘,我什么时候会冲撞贵人啦?”
杨蕙娘嗔她一眼,想着她这些时日确实娴静了不少,自小又是个懂分寸的,倒是放下心来。
姜黎到了员外府,前来接她的是素来同她交好的碧红。
碧红一脸喜气,瞧着姜黎的新衣裳打趣道:“哪来的小仙子呀?打扮得这般好看,姐姐的魂都快被你吸去了。”
说着便要动手掐姜黎的细腰。
姜黎忙躲开:“碧红姐莫要笑话我,你今日才是仙女姐姐呢。”
碧红生得娇俏,今日穿了条桃色缠金线牡丹花纹的云罗裙,头上簪着蝶翼金步摇。
瞧着根本不像是丫鬟。
“姐姐我当然是仙女啦,”碧红笑着睨她:“但我这是人靠衣装。你呀,是天生丽质。”
姜黎看了看碧红,总觉得今日的她似乎格外开怀,遂娇憨一笑,问道:“碧红姐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就你心细!”碧红往四周看了眼,凑到姜黎耳边,轻声道:“我听李嬷嬷说,老夫人有意要给大公子纳妾。”
姜黎恍然大悟。
碧红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脸的丫鬟,又是一众丫鬟里生得最妍丽的,老夫人怕是相中了她做大公子的妾。
可当贵人妾,当真比做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要强?
姜黎静了静,不由得道:“姐姐可知大公子日后要娶哪一家的闺秀做主母?若……若是主母不好相与——”
碧红听出姜黎的言外之意,笑着打断她:“哎呦,小阿黎这是在为姐姐担心?你且放一百个心,我有老夫人与大公子撑腰,只要不惹是生非,便是主母也欺负不得我。”
“……”
姜黎见碧红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期盼,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碧红姐一看便是对那张家公子生了情,她又有何立场劝她莫为人妾呢?
两人边说边往后花园走,那里建了个戏台子,吃完席后便会有戏班子来唱戏。
姜黎把寿礼递给碧红,缓步走向角落的一桌席位,正要坐下,身后忽然一声“阿黎姑娘”。
姜黎认出这声音,愣了愣,转身行了一礼:“见过张公子。”
张桁目光温和,冲姜黎点点头,笑道:“这一桌太过拥挤,阿黎姑娘请随我来,我带你到旁的桌去。”
姜黎所坐的这一桌均是张家庄子上得脸的管事娘子,她坐着正正好。她不过一酒肆掌柜的女儿,若是坐在旁的桌上,周遭都是身份比她高的人,她还要不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