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桐安城注定不平静。
霍珏走在官道上,无数男女老少飞奔着从他身侧匆匆而过,都是冲着那一千两黄金去的。
“快,快去!那可是千两黄金!”
“听说是某位爱慕者布下的悬赏,就怕那薛姑娘不能活着回来……”
“啧,这位爱慕者既然喜欢,怎地自己不去寻?”
“你怎知人家没去?说不定就是昨夜没寻到人,才发布的悬赏。”
整个桐安城都在讨论着薛真被掳之事,霍珏面色淡淡,平静地从人群里穿过,漆黑的眸子黑沉如墨。
城东的冰碗店里,掌柜娘子瞧见霍珏的身影,立即扬起嘴角热情笑道:“霍公子,您要的红豆蒸乳酪好了,我拿最厚实的食盒装着,您拿回去吃也是热腾腾的。”
霍珏淡淡一笑:“有劳掌柜了。”
掌柜娘子笑得越发殷勤,一双精明的眼小心觑着霍珏,“公子,那这味甜羹的方子——”
“掌柜若是喜欢便拿去。”霍珏不甚在意道,这道甜羹是宫里御膳房的方子,若非阿黎想吃乳酪冰碗又吃不得冰的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
掌柜娘子喜不自胜,往食盒里塞了两大纸包的小糕点,“多谢霍公子!日后霍公子来我们店里吃冰碗,一律免费!”
霍珏定了点头,提过食盒,离开了冰碗店。
才走没两步,便被人叫住。
“霍公子!”
霍珏回过身,只见一队风尘仆仆的壮汉快步朝他走来,为首之人便是差不多两个月未见的孙平。
霍珏微一挑眉,拱手作了个揖:“孙大当家。”
孙平方才便觉得冰碗店里的那道人影瞧着很像霍珏,可心里却暗道不可能。
那样一位矜贵不凡的公子,怎会吃那些个娘们兮兮的冰碗?
然则,真见到霍珏提着盒冰碗出来来,又顿时觉得:能让霍公子看中的冰碗,定然是一碗有故事的冰碗,日后他也要来尝一尝。
孙平爽朗一笑:“白水寨一行,多亏了公子我们才能全身而退。这里所有人都欠了公子一条命,日后公子有用到我们之处,但说无妨。救命之恩,我们必当涌泉相报!”
霍珏道:“孙大当家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诶,对了,这里有公子的信!”孙平一拍脑袋,从衣襟处拿出一封信,“我们离开盛京那日,有一位姓佟的老嬷嬷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公子的。”
霍珏接过信。
只见信封处写着“霍公子亲启”五个字,字迹娟秀而不失风骨。
少年眸光微凝,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姐姐卫媗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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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处,狂风猎猎。
薛真疯狂奔跑,形容癫狂,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她一般。
一口气跑了两刻钟,眼见着前头出现一个光亮处,她脸色一喜,加快速度直奔而去。
“出口,我找到出口了!”
薛真差点喜极而泣,可跑过去一看,那哪是什么出口,分明就是她醒来时的那个山洞。
薛真眼底流露出一丝绝望。
为什么又回来了这里?
她半夜在山洞里醒来,饥寒交迫,却不敢离开山洞,怕一出去便会被猛兽叼走,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心惊胆战地在密林了跑了那么久,却不想根本找不到出口。
这已经是第四回 了。
就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鬼?
薛真眼前忽然划过许多张脸,被她活埋的小动物,被她拿来泄怒的丫鬟,还有那些个她瞧不顺眼随手陷害的姑娘。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猫叫还有少女清脆的笑声。
薛真浑身一颤,抱头蹲在地上。
“啊!!”
“别来找我!”
“爹!娘!你们快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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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是从杨蕙娘嘴里听到薛真被找回来的消息的。
“听说最初找到时,那姑娘像个疯子似的大吼大叫,手里紧紧攥着根簪子,长发覆面,连脸都瞧不清。后来薛山长同夫人赶过去后,她才清醒过来,没多久又说自己不是薛真,而是薛家小姐的丫鬟随雾。”
姜黎吃着霍珏送来的红豆蒸乳酪,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那究竟是薛真被掳还是随雾被掳?”
“薛府那边传出的消息,说歹人来的时候,那叫随雾的丫鬟护主,套了薛真的披风引走了贼人,所以被掳走的人是那个忠心护主的丫鬟。”杨蕙娘停了片刻,迟疑道:“既然薛家的人是这么说的,那便这么信,反正这些事是真是假都与我们无关。”
姜黎低头不说话了。
同是女子,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极为可怜的。
可她转念又会想起那日,薛真站在池子边,笑看着自己在水里挣扎的场景。
那张笑脸隐在夜色里,就像黑暗中吐着蛇信的毒蛇。
嘴里说着柔善的话,可心里却打着阴狠的主意。
那时若非自己会凫水,怕是早就没了命了,也不知道她用这样的手段害过多少人?
杨蕙娘陪姜黎说了会话便回酒肆忙去了。
今夜酒肆的生意格外好,归根结底还是因着那千两黄金。
薛真是被好几十号人同时找到的,那些人平分了赏金可不就要找个地儿喝酒显摆显摆吗?
没拿到赏金的人也对密林里的事好奇得紧,围着那些得了赏金的人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抛,整个酒肆坐满了人,热闹得就像过节一样。
隔着一个天井,姜黎都能听到里头推杯换盏大声说笑的声音。
相比起杨记酒肆的热闹,旁边的药铺要显得冷清多了。
此时西侧的屋子里,正中间的桌案上摆着一壶茶与两个粗制滥造的茶杯,一个青年男子正与霍珏面对面坐着。
男子面目很是俊朗,可惜因为两道从眼尾划到耳际的疤生生破了相,多了些匪气。
霍珏从炉子里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推到男子面前,笑着道:“沈听,尝尝桐安这里特有的云雾茶。”
沈听颤着手接过茶杯,“小公子……”
青州卫府的小公子卫瑾从前有两个贴身小厮,一个名唤沈听,一个名唤贺珏。
说是小厮,其实三人一同长大,情谊比旁的主仆要深厚。
沈听乃卫瑾外祖父霍昭所赐,性子沉稳、武力高强,比卫瑾长六岁。
贺珏是卫瑾的乳娘之子,与卫瑾同岁,生得唇红齿白,嘴巴甜脑袋机灵,很得府里丫鬟婆子的喜欢。
霍家与卫家出事那日,贺珏顶了卫瑾的身份,从容赴死。
卫瑾从此改名换姓,取了母亲的姓氏与贺珏的名,改叫霍珏。
看着眼前一脸激动的沈听,霍珏心里难得起了些波澜。
上一世的成泰十年,白水寨匪祸严重,所有途径白水寨的镖队几乎有去无回,甚至连朝廷押送饷银的护卫队都折了几队兵马。
数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都说是落入了这群土匪的口袋里。
那时霍珏在宫里已经熬出了头,领命剿匪,却不想竟意外遇到了沈听。
彼时沈听刚从他义父手里接下白水寨寨主的位置,正准备召集各路流寇与朝廷对着干。
可他万万想不到来剿匪的太监居然是他从小伴着长大的少爷。
那一次,霍珏成功破了整个白水寨,而沈听领着一众土匪秘密投在他麾下,成为他手上的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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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珏与沈听分开时不过十岁,身量比他还要矮一截。
如今六年过去,他家少爷早已长大了。
沈听望着眼前长得与他一般高大的少年,眼睛不由得一涩:“小公子受累了。”
霍珏温声道:“我在这里,能受什么累?倒是你跟阿姐,一个潜伏在白水寨,一个被困于国公府,比我更为艰难。阿姐可知你来了桐安城?”
“自是知道,我看到公子的木雕后,怕有诈,便偷偷尾随那路镖队进了盛京。后来收到佟妈妈递出来的消息,才知道原来公子你是真的活下来了。”
沈听说罢,忽然朝霍珏跪下,头“咚”一声磕在地板上,哽着声音道:“小公子,是沈听无能,没能救下霍老将军,也没能保护好大公子,甚至连小姐……霍、卫两家三百多口人,全都没了!”
沈听说着,想起那日霍、卫两家被杀得暗无天日的场景,热泪汹涌而出。
他恨啊!老天爷怎能如此不开眼!
霍、卫两家为大周鞠躬尽瘁,怎能落得如此下场!
霍珏任由沈听宣泄心底的悲痛,待得他情绪平复下来了,方才扶起他,平静道:“卫家倒了便再建一个卫家,将军府倒了便再建一个将军府。沈听,来日方长。”
……
沈听离开后,霍珏站起身推开窗牖,目光望向隔壁酒肆。
子时一刻了,阿黎怕是睡了吧?
下午沈听悄无声息出现在朱福大街,他同阿黎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
小姑娘望着他离去时,眼神是有些失落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恼了他?
霍珏摸着腰间的荷包,转念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阿姐信上说她四月初一出发来桐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