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从门缝传来年轻护士小声汇报道:“810的爸妈来给他送了鸡汤,不过没让他吃太多,刚做了手术,只让他吃了几口。”
“至于809……”护士语气中带着怜悯,“她今天还是没有人来看望,下午我开门进去看她时,她睡着了。”
“身体数据稳定,我就没喊她醒。”
秦池慢吞吞地用手掌抚摸了下胸口。
她的诊断报告上写了病因。
用常人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后天性心脏病。
再精准一些,是病毒感染后的心脏纤维化,重度病毒性心肌炎。
她活了二十年,在这一年才查出得了心脏病,因为早期没有在意,现在为时已晚。
连医生都只能惋惜叹声,让她好好休养,心情平稳,才能勉强活个一年半载的样子。
秦池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她从病床上爬起来,穿了医院分发的一次性拖鞋,走到窗户边,看窗外阳台上的绿植,听着窗外隐约的音乐声。
京市是个热闹发达的城市,作为首都,它每年的外地人口流量高达数千万,有话曾言,从楼上砸下一块招牌,砸中的人十有六七是外地人。
本地京市人只占了不到四成。
城市发达,就业机会多……作为首都,这个城市里有着不少织梦人,希望靠着辛勤打拼赚下家业,为子孙后代融入京市做好资金基础。
提到京市,就不得不提起京市的豪奢世家。
与隔壁后起的云市相比,京市老派顽固,更有点排外的意思。
在富人圈里,他们更看中家族历史,那些靠着煤矿赚大钱强行挤入京市上流圈子的人一向不受青睐。秦池曾在十八岁生日宴上听过几个关系不算太亲近的朋友戏谑说起从西市来的某家小姐,说她和她爸妈一样土里土气,只因为她家是靠煤矿起家的。
秦家的历史也不算体面,好在秦家的发家史在百年前,比起这十几年来才挤进京市的新贵们,他们要有面子多了。
秦池将脸贴在了玻璃上,感受到冰凉袭来,她慢吞吞地爬到飘窗上——医院给飘窗加了防盗网,怕高楼的患者想不开做出轻生的事。
她当然没有轻生的念头,只是下午这具身体睡得太久,现在毫无困意。
只想更贴近外面的新鲜空气,远离病房里的沉疴病气。
她呆愣地看着飘窗外的景色很久,忽然听到手机嗡地响动一下。
秦池掏出手机,点开短信。
[京市xx银行]:您好,我行已受理秦余洋向您最后四位为xxxx的银行账号汇款100000的申请,请以实际资金到账情况为准。
秦余洋。
秦池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皮,她爸爸叫做秦余海,她小叔叫做秦余洋。
她滑动手机屏,找到通讯录,犹豫了一下,给秦余洋打去电话。
“小叔。”
秦余洋人在国外,他接通电话很快。秦池估摸着时差,他那边正是早上六点。
“秦池。”
秦余洋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他平静和气地唤了一下她的名字,然后下一句是:“我过几天回国,到时候去医院看你。”
“你怎么给我打了十万块?”秦池盘腿坐在飘窗上,心不在焉地问。
“怕你没钱花。”
沉默。沉默。
他们心知肚明这十万块钱是为什么给她的。
大概是秦余洋实在看不惯兄嫂对待秦池的冷淡,出于长辈的善心未泯,给她转了一笔钱,以供她在生活上的支出。
秦池扣了一下指甲缝,健康正常人该有的浅浅弯月,她一点也没有,整双手苍白冰冷。
秦余洋顿了顿,“我这边还有会议要开,一会再聊。”
他们俩过去本也没有多亲近,秦余洋能够转给她十万块钱,已经是最大程度上的友好。
“好的,小叔再见。”
秦池等秦余洋挂了电话后,才放下手机。
瑰色蒙眬,月牙高悬,秦池冰冷一周多的心脏终于有了丁点回温。
她点开微信,想看看爸妈的动态。
点开他们的头像,朋友圈里第一条,是关于秦臻的生日宴。
她怔怔地看着生日宴上秦家人展露的笑脸:精致贵妇、中年男性,还有正坐中间的漂亮女孩。
和爸妈的长相有五分相似。
漂亮的女孩子,阴差阳错之下,她夺走了她二十年的人生。
秦池说不清心里头的感受,虚弱的病症让她足足一周不能离开医院,今天以前,她几乎每天都有十多个小时在睡觉,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根本来不及让她和爸妈、秦臻说些什么。
最开始几天,爸妈领着秦臻来过医院,看过她几眼。
后来就没来了。
在医院的账户里,给她留足两百万的医疗资金,以及如果有机会出医院,暂时可以居住的一套房子、可以开的一辆车。
秦池不好说自己的感受。
如果说怨恨——那就显得太过不识好歹,她一个抢走别人真正人生的假千金,居然还敢垂涎着真千金的生活,怨恨起养了她二十年的秦家人。
她心中没有怨恨,只充盈着负罪感:对秦臻。
但如果说,没有丁点负面情绪,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怨恨,不是责怪。
只是觉得——
好吧,她好像真的有点可怜。
秦池努力压抑下心中的酸涩,深吸一口气——医生让她一定要保持好心情,才能活得久一点。
她暂时还没有去死的想法。
从前几个小时的“理解操纵rpg主角”一朝跌进到“真假千金豪门旋涡”剧情,秦池花了几分钟才能接受这个转换。
回到病床上,秦池努努力闭眼沉心,又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回到那四具身体里。
也许是今天精力已经消耗太多,她没能成功。
很快,在护士小声敲门,给她送饭送药后,小护士姐姐温温柔柔地问她今天心情怎么样。
秦池思索了一下,真诚地说了感受:
“一点点伤心,一点点开心。”伤心于家人的冷淡疏远,开心于自己居然能够掌握四具身体,还吃了冰淇淋、喝了咖啡。
小护士没有多问她为什么伤心,她看着她小鸟胃口吃完饭,叮嘱她记得在餐后十分钟服药,然后推着医用推车,离开病房前,还对她说了一句:“明天天气会很好的,到时候如果你醒得早,我给你开窗帘,看看日出?”
“……”秦池看着小护士雪白的背影,翘了下嘴唇。
“好,谢谢你。”
小护士没有漏掉这一抹笑容。
她推着推车到护士站,对自己的同事说:“809的病人长得真好看啊。”
同事讶然:“怎么忽然这么说?”
小护士:“刚才和她搭话,她笑起来真的很有点红楼里黛玉的味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病弱的千金小姐……”
同事这么说着,忽地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现在算不上是千金小姐了。”
“话说,她知道前几天那个真千金来看过她吗?”
小护士用免洗酒精·液擦拭双手,头也没抬,“不知道呢,我也没说,怕影响病人心情,主治不是说不让大家在她面前说些什么吗?”
“也是可怜人,才二十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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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余洋从a国机场出发,头等舱,落地地点华夏京市。
他来得不算晚,vip通道一路直行,有专业空乘领路,等到了位置,就见到前座有个半蹲在贵宾座前的中年白人男子。
“louis,你这次落地能乖乖地听话,先去打流感疫苗吗?”
位置上那个名叫路易斯的少年头也不抬,戴着耳机,默默地玩手机。
秦余洋心想,这该不会是什么熊孩子的老父亲殷殷教诲片场吧?
他皱了下眉头,正准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又听到那男子用英文,可怜巴巴地对louis说话:“抬头看看我,okay?”
“nope.”
少年的音色奇异地绵软青涩,他慢吞吞说完以后,才不太高兴地摘下耳机——白人立刻眉采飞扬起来:“louis,只要一针就可以,你要在华夏待两周时间呢。”
“……”
长舒一口气,组织语言,少年开始有理有据地胡搅蛮缠:“不出酒店,只去赛场,不会感染。”
“酒店人多,细菌超多,我不放心。”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算了。”少年怏怏不乐地点了下头,勉强同意。
中年白人乐颠颠地点了下头,摸了下他的脑门,哄他:“下飞机的时候给你买点华夏特产,京市不少好吃的,lily已经做好功课了。”
一番听起来像是父亲宠爱孩子的对话结束,秦余洋看着那男人往头等舱后边的座位走,坐在了同舱后部。
少年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秦余洋也没有太过在意,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待飞机起飞。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路易斯,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