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丢了鱼竿,怔怔看着远去的尘灰,“小孩,他说什么?”
小孩附在他耳边大声吼,“他说打下了河西!”
他遂扶着柳树站了起来,走进街市中,看到了那群狂呼的进士们,纷纷扔着衣帽,疾走高笑。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呐!”
“爷爷,你喊什么呀?”几个小孩朝他围过去。
老翁脸上涕泗纵横,远远指着天边,“驱马射雕酒泉郡,踏居延,行萧关,在那黄沙万里的玉门关,埋了我的先祖啊!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白日放歌须纵酒……”
莺儿看着他哭喊着闯入那群进士中,跟他们一起狂欢了起来,便也提了裙子跑回去,“娘,陶姨,打胜仗了,外头打胜仗了。”
阿鱼放下手里的书,“什么胜仗?”
“说打下了河西,有个爷爷疯了呢!”
院里的人便也都欢笑了起来,恰扬波从院子外走进来,手上拎了世清,“这小家伙,说好了等着进士们过来之时咱们喊喊,他见着他三个舅舅跟他八叔就往里冲,他们突然躁闹起来,没我拉着少不得跌个跟头。”
两岁的世清显然知道了害羞,眼下被拎着便捂住了脸,说话比寻常这岁数的孩童要清楚许多,整日嘴里边絮絮叨叨,此时便要撞进阿鱼怀里去,“娘,姨姨打我屁股。”
雪柳将他抱了过来,“哎呦你这满脸的灰,没冤枉了你,待会儿咱们还回你外祖家呢。”
世清便伸手要阿鱼抱,阿鱼拿着书转了脸去,嫌弃道:“我不抱,你太重了。”
雁影拍着他屁股笑话他,“傻小子,你娘肚子里还有个呢,不能抱你。”
世清便从雪柳身上挣脱下来,扑到阿鱼怀里,将灰全蹭在她衣服上,嘴对着她肚子点几下,“娘,亲妹妹。”
阿鱼笑着推开他,“行了,脸上这灰怎么来的?拿脸拱了泥?”
扬波去一边打水净了手,“他去泥里拱了还好呢,先看了进士们要跑过去,见到大马骑过又去撵,接了满头满脸的灰,叫他过来,我让他光屁股在院里给洗干净,往后看他还调不调皮。”
世清闻言就要跑,小腿小脚又跑不过,最后躲在阿鱼怀里嘻嘻笑起来,“不要光屁股,羞人。”
院里的人又是开怀不已,阿鱼将他拎出怀抱,对扬波道:“算了,你绣坊事也忙,我带他回他外祖那儿,见着他那几个表兄弟,又是猴一样地玩,洗了也白搭。”
雁影便来给她收拾物什,“今日娘娘回家,姑娘可要早些回去?”
阿鱼看着天色,便牵着世清站起来,“是该回了,林娘子到了你得留住她,少不得扬波那生意要她指点一番,你们好好说说话。”
雁影一路送她出去,送她上了马车,“如今月份虽不大,姑娘也还是要谨慎些,席上便不要多走动了。”
阿鱼掀开帘子撵她进去,“我知道,你进去吧,雪柳跟骊月看着呢。”
雁影便也笑着回了,辘辘声响起来,马车徐徐驶过长街去,穿过了新进士们,世清掀开帘子,看到了舅舅叔叔,奶声奶气叫马车停下,“停下来,我要讲话。”
阿鱼扑哧一笑,“哟,咱们大老爷摆上了派头。”
世清叉着腰小脸一板,“娘,不要嬉笑,我要跟大舅舅、二舅舅、三……”
阿鱼笑着抱住他的腰,“行了,马车停了,你说。”
世清便大声向外喊,声似夏日柳枝轻折,脆亮而悠绵,“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八……”
“探花郎,二爷、三爷,八爷!”
他转头来瞪着雪柳,“我要说。”
阿鱼碰碰他脸蛋,“他们都要过去了,等你喊完人都不见了,瞧,你八叔过来了,你要说什么。”
世清立马兴奋地转过去,看到连怀炘,“八叔,香一个。”
“哎呦,世清是个大花脸呀!”他隔着马车被世清亲了下额头,此时杜家三位郎君也过来了,世清又要一一亲他们,阿鱼眼见他都要被抱出去了,忙将人抱了回来,“好了,回去再跟舅舅叔叔们玩,三位哥哥、八叔且行吧,别叫这小子耽搁了,方才我看那急报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别去迟了。”
待别了他们世清便得意地搂着胸前一朵大红花,这是杜徽摘下给他的,“娘,三舅舅说我,状元!”
“这么得意呢,是要考状元啊,你自己说的哦,娘记下了。”阿鱼将他搂进怀里来,“回去我跟你爹数一下你以后要做什么啊,要考状元、要做大将军、要顶替你大外祖做计相、还要做开封府府尹……”
“唔……我……不做……”他抬起头来看着阿鱼,掰了手指,“这是一个,两个,嗯,我做第一个。”
“状元啊?你想好了?”
他啄着脑袋,“想好了,给娘,请诰命。”
雪柳跟骊月嘻嘻笑了起来,“你娘已经是三品淑人了,等你做了一品大员,再给你娘请到一品国夫人去?”
雪柳却摇头,“不成,我们小郎是没这个机会了,娘娘哪时心情一好就给奶奶请了,小郎可是没这个机会了。”
世清嘴就是一撇,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举起大红花,“我叫三姨不要请。”
“那也不成,你父亲眼见就是官员亨通,保不齐年年轻轻还能做一品大员的,小郎还没等考上状元,奶奶就是一品的诰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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