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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远处一声怒喝,犹如黄钟大吕骤然鸣响,在宋国江山上空远远传开,一只擎天巨手自云间伸出,往下压来,那大手色做金黄,给阮慈无坚不摧、无物不镇之感,原本波动的大阵顿时渐渐稳定下来。
    谢燕还不言不语,侧身将玉簪掷出,那玉簪脱手破空飞去,在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犹如一柄利剑迎着巨手而去,只听‘噗’的一声,玉簪穿手而出,那金手顿时溃散开来,空中剥碎之声不断响起,阮慈仰首望去,似有零零碎碎,接近透明的玉片不断落到空中,随后便消失不见。
    她受符力护持,一时也未感觉甚么不对,只见远处一道金光遁来,在千丈之外便化作人形,一个黄衫老者手持拐杖,落在远处峰顶,遥遥问道,“谢燕还,你伤势已愈?”
    他语调阴沉,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味道,“一剑便破去老夫的厚土幽玄印,难道……难道你已炼法掌道,迈、迈入洞天?!”
    谢燕还一声轻笑,满是不屑之意,她道,“凭你也来问我?”
    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搭理老者,回身拉着阮慈问道,“刚才吓着了吗?”
    阮慈摇了摇头,仰首依旧望着夜空,只见许多物事闪着幽光,自空中纷纷落下,不禁闪躲了一下,自然是躲闪不及。那东西却不像是五行灵气,和那五色香花那样有形无质,落在她脸上冰凉湿润,好像,好像是……灵玉含在口中化了的感觉。
    ……是水,这是水呀!
    这水连绵成线,发着白光落在地上,簌簌有声,她身上也沾染了水汽,衣物洇湿变深,阮慈放眼望去,只见水线充斥了天地之间,千里江山,无不笼盖,这情景似是极为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该怎么形容,不由无助地望向谢燕还,问道。“这是什么?”
    谢燕还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傻孩子,这就是雨啊。”
    这就是……雨?
    凌云绝顶上,垂髫少女在连珠细雨中仰起头来,迷惘地望着天空,雨滴落在阮慈洁白的脸颊上,往下淌去,犹如泪珠。
    第7章 天魔无相
    “又是一处了!”
    虽身处地底,但众修士对天地气机的变化感应自然远比凡人强烈,地井之中,随着三股灵气逐一爆发,三宗修士不由一阵骚动,绿衫女子皱眉道,“糟糕,地脉之力被完全引动,只怕大阵崩坏已不可逆转。”
    柳寄子闷哼了一声,仰首望着鼎中的子母阴棺,法力灼烧熔炼之下,土石均被化去,只见两架棺材在鼎中翻滚不休,石色早被烧没了,露出下头的晶莹美玉,此时鼎下火力旺盛,甚至连玉色都渐渐被烧得透明,隐约可见棺中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刚才谢燕还时不时还出言讥笑撩拨一番,但声量越来越小,似乎承受不住三才鼎的火力。
    柳寄子却并不欣悦,反而皱眉道,“师兄,这魔头的本事绝不止此,刚才,在大阵破碎之前,京城地脉节点传来震动,火灵、风灵、金灵三力冲天而起,和我们这里的土灵之力互相呼应,五行缺一,四灵汲取水灵的势头更加凶猛,我等又被牵绊在这三才鼎下,无人主持阵法变化,大阵因此才被轻易破去……哼,说来倒也简单,可这大阵乃是洞天真人所布,纵然因其逆转天地道法,不够稳固,但也不是随便一个修士就能破去的。要在地脉节点同时点化三灵之力,非元婴修为不可掌控,甚至,甚至寻常元婴修士也很难在仓促间办到。”
    那长髯修士也不禁赞同道,“不错,大阵破绽就摆在这里,要悟出破阵之理实则不难,但此阵闭锁天地,又可监控灵力,任何一个修士运转灵力都会立刻被我等查知。若说有人潜入此地,和谢燕还遥相呼应,那我是不信的,他是天下公敌,也没有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出手帮他。依我看……”
    他望向绿衫女子,沉吟着道,“也许刚才金师姐并非多心,谢燕还只是分神在此拖延时间,真身早已脱困离去了。”
    “此獠一向诡计多端,不过纵是如此,我等也不算是中了他的诡计,这子母阴棺对谢燕还来说极为重要。七百年前,他在南海小竹岛散尽随身法宝,唯独只留下子母阴棺,只要他还想做那件事,就一定会来取这套棺材的。”
    陈余子手中指指点点,顷刻间一根玉简从无到有,向空中激射而去,“大阵已坏,对我们还是好事,三才鼎正是借助大阵之力设立,如今大阵坏去,我们正好放开了吸纳阵力,将子母阴棺炼化,看他真身回不回来!”
    宋国一向是凌霄门下辖,陈余子自然对此地更是上心,七百年间,绝灵法阵压制此地水灵,笼罩方圆数万里,阵力何等雄浑?如今阵法被破,他们联手将阵力宣泄至此,也可避免阵力失散,更加扰乱灵气,令宋国天候更乱。
    金师姐心下了然,也正好卖凌霄门一个人情,冲陈余子微微一笑,未曾点破,说道,“不错,我们也正可省力些。”
    众修士朗声应是,各自掐诀运法,鼎下光华流转,无形火焰更盛,但众修面色反倒轻松了许多,那子母阴棺被烧得透亮,不住有丝丝黑气渗出,但都被鼎中灵气化去,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只有柳寄子眉头紧锁,神色忽地一动,扭头望向西方,“李师叔已到了。”
    “来得正好!若得他老人家幽玄神光之助,这子母阴棺撑不过一天。”
    陈余子喜色才露,柳寄子摇头道,“我感应到他老人家往京外去了,应当是发现了那魔头真身所在——”
    刚说到这里,众人都转头望去,凡俗泥沙土石在他们眼中犹如无物,修士望见的并非是‘实’,而是‘势’,虽然望不见李师叔与谢燕还,但那金黄大手向下镇压,却被一支玉簪破去的画面,却在感应之中无比清晰。
    金师姐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他在小竹岛散尽法宝么?这玉簪,怕不就是——”
    “不是,”陈余子脸色极是难看,摇头道,“只是凡器而已,并无灵力在内,真就只是谢燕还随手取下的玉簪。”
    洞中顿时沉寂了下来,众修士都是默不作声,唯独柳寄子早想到了此着,叹道,“果然,他分做二身,假身在此,驾驭子母阴棺和三才鼎抗衡,真身还能一簪破去李师叔的幽玄印法,要知道李师叔可是元婴大圆满的人物,距离洞天也不过就是临门一脚而已。难道……这七百年间,他不但伤势尽复,还当真踏出了那一步?”
    “嘻嘻,柳寄子,你虽然修为低微,但却很有眼光。”
    原本已沉寂许久的母棺内,那黑影突然笑了起来,只听‘砰’地一声,棺盖冲天弹起,一道黑影轻飘飘地从棺中人立而起,面目模糊,长袖飘飞,将两架棺材收入袖中,众修齐声呵斥,“魔头休走!”
    三才鼎被法力催发,通体透亮,那黑影厉啸一声,向着鼎外一步跨去,身形波动,却是毫无阻碍地透壁而出,仿若和鼎壁压根就没有接触,只是两道虚影彼此碰了那么一下而已。
    “不好!快追!”
    众修遁光各起,追在黑影之后,此时就看出修为深浅了,柳寄子仅次于陈余子,金仙子和那长髯修士紧随其后,余下众人有些法力不继,渐渐就落到了后面。但他们几人离谢燕还也还是越来越远,谢燕还一步跨出,便是数里,身形若隐若现,若不是子母阴棺刚刚受过三才鼎的祭炼,和众人有气机牵连,根本无从感应方位。
    “他的小无相天魔遁法竟神妙如此……”陈余子亦不禁感慨。
    “师兄,他是在借三才鼎之力炼宝!”柳寄子却是又惊又怒,在陈余子身后喊道,“这三才鼎根本就困不住他,谢燕还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祭炼子母阴棺,炼去阴气杂质,免得他破去天外时引来阳雷!”
    陈余子没有说话,反倒是远处那黑影遥遥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是对他笑了一笑,柳寄子耳边响起细语,谢燕还就像是贴着耳朵对他说话一般,“柳寄子,你虽然聪明,也知道要慢你师兄一步,但还是太多嘴了一点。”
    柳寄子不由得悚然而惊,顾盼之间,见金仙子和盘仙门王师兄都不似有异,便知道大约这句话只说给他听,他望着陈余子的遁光,心下五味杂陈,终究是幽幽叹了口气,暗道,“果然是谢燕还……唉,就算是七百年前的他,我等也是阻拦不住,更何况如今他的修为似乎更上一层楼,只看我们南株洲那些个老妖怪能否及时赶到吧。”
    思量间,那黑影已是赶到真身所在,一步迈到崖前,众修士不敢近前,纷纷在黄衫老者身侧落下,叫道,“李师叔,你无恙吧?”
    黄衫老者一顿拐杖,闷哼了一声,颓然坐倒,他刚才和谢燕还隔空对峙,身上气息极盛,待到众人来了才敢盘坐疗伤。陈余子等人自然布出阵型为他护法,柳寄子心中暗想:李师叔已是元婴大圆满,却依旧受不住谢燕还一簪,看来他是真踏出那一步了……
    掌道炼法,洞天法相真人在琅嬛周天也极是罕见,和这修道炼神的元婴真人相比,虽然只是一层境界,但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柳寄子笃定谢燕还已迈入洞天,反而不再担忧,迈入道门,早已勘破生死,此前忧急不过犹存希望,如今自知谢燕还的去留已和他们无关,反而镇定下来,见谢燕还身边带了一个少女,心中倒是一动,想道,“这个小女孩毫无资质,谢燕还把她带在身边,想做什么?咦?她身上佩的青符……她是阮家人?”
    宋国各地,木符样式都有差异,世家大族更有自己的符徽,修道人过目不忘、明察秋毫,柳寄子今晚刚血洗了阮家,自然认得出来,他细望阮慈骨相,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暗道,“谢燕还难道是想……了不得、了不得,他也太异想天开了。”
    刚想到这里,谢燕还遥遥看来一眼,唇畔含笑,柳寄子心中一紧,低下头去,不敢再想。他才是金丹修为,能仗着大阵之力压制元婴,已是取巧,在洞天真人眼中,和蝼蚁也没甚么分别。谢燕还要杀他们,不过也是一簪的事。
    不过,琅嬛周天一向忌讳以大欺小,谢燕还并没有动手杀人,众人也就没有退却,遥遥与他对峙,那黄衫老者调息了一会儿,气息已匀,又开声道,“谢上师,你天纵英才,修行不过万年,便踏入洞天境界,乃是我琅嬛周天这一元会最出众的几人之一,如今你神功大成,天下大可去得,又何须一意孤行?李某人微言轻,这些话也未必能入谢上师法耳,但请上师想想南株洲百姓,南株洲虽然荒僻,但也有几名洞天坐镇,洞天一怒生灵涂炭,您已晋入洞天,自然也该有洞天的担当,还请上师三思啊。”
    他刚刚还连名带姓,此时却叫上了‘上师’,可以说是前倨后恭,但众人均不露异色,洞天真人,不论正邪,自然都当得起一声上师。
    谢燕还一声长笑,傲然道,“我谢燕还一生行事,只得快意二字,你不用说了——不是我一合之将,怎配与我攀谈?你们南株洲有资格和我说话的那几个人正在路上,叫他们快些,时辰有数,莫让我等得久了。”
    他虽然是敌非友,但谈笑间气势过人,众人竟不自觉为他所摄,陈余子垂下头去,从袖中打出一道灵光,在峰顶化作了一片光云,柳寄子看他一眼:厚土神光妙用无穷,其中一种,便是可以充作接引遁光的契机,凡是修行有土属功法的修士,只要得凌霄门传授,均可借力加快遁速。
    这三才阵也是陈余子主持,适才他张口叫谢燕还师叔,固然辈分如此,但也过于亲昵了一些,如今他又这么听谢燕还的话,柳寄子只觉得七百年来,有许多事都一下变得很耐人寻味,他自然不会问出口,一抖袖子,也射出一道灵光,谢燕还顺着他们打出的光轨往远处看去,笑道,“来得好慢啊,七百年了,齐瑶仙的修为难道一丝长进都没有么?”
    “谁说的!”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自极远处亮起,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众人眼前,柳寄子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陷入凝滞,似乎在望见剑光的第一眼,时间便陷入静止,只有那一道浩浩荡荡的剑光,由静及动,由远及近,占据整片视野,甚至连识海之中都倒映出了这片剑光——
    “哈哈!好剑!”谢燕还一声朗笑,柳寄子猛地回过神来,那剑光带来的幻象似被笑声打破,潮水般退了回去,一个清丽少女落在黄衫老者身前,手持长剑,气鼓鼓地道,“谢燕还,你怎么又装女人,好恶心!”
    谢燕还虽然身着男服,但双眉弯弯,面若芙蓉,却是再明艳不过的女子长相,她侧身举起左手,修长的双指间夹着一片剑光,正是这少女方才刺出的那一剑,随着齐瑶仙一句话,她面孔忽然波动了起来,肩膀也变得更加宽阔,有一张剑眉星目,和之前颇为相似,却又英气豪迈的长相浮现,他身边女童抬头问道,“谢姐姐,你……你是男人么?”
    ‘谢姐姐’三字一出,谢燕还的面孔又开始闪烁,似乎随着旁人心思的变化,他可以长成千百种模样,他笑着说道,“你看我像什么呢?”
    “这是无相天魔功……”李师叔在那少女身后低声道,“齐道友小心,莫要为他所惑,你越是想要看清他的面孔,越是坠入他的术法之中,无形间若被他种下魔种,那便糟了。”
    “哼,魔种又能奈我何?”齐瑶仙却不领情,提剑遥遥指着谢燕还,叫道,“喂,你别装神弄鬼了,骗不过我的法眼的,你这个人真的一句实话没有,你分明还在元婴大圆满,什么踏入洞天,骗人的!”
    “我又何曾说过我已是洞天真人呢?”谢燕还含笑反问,齐瑶仙回头一扫,哼了一声,对李师叔道,“这眼力,丢了我们南株洲的脸。”
    三人虽同在元婴巅峰,但实力、眼界无不有天渊之别,李师叔面露惭色,柳寄子也垂头作揖,心中想道,“果然,盛宗这些天才弟子纵横风云,绝非常人能比,境界和实力还是两回事。”
    “七百年不见,谢师妹风采依旧,好事,好事。”
    正说话间,一片白云悠然飘过,似缓实急,一个白衣青年落在齐瑶仙身边,拱手行礼,“七百年前那一战,令寅受益匪浅,今日重逢,不知能否再领教谢师妹一剑。”
    “哦,刘寅你也来了。”谢燕还直到此时依旧双手空空,她仰首上望,笑道,“云中子、曹天女还在路上,还有这么多大能远远窥视,不错,不错,我谢燕还的面子还是这样足。”
    她垂手挽起袖子,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一直谈谈说说也不是办法,这样罢,你们四个一起上,若能吃住我空手一招,南株洲之事就此作罢,若是吃不住么……”
    她侧身提起手掌,面上笑意消去,满是煞气,令人不敢迎视,环顾左右,森然道,“那么你们也就身死道消,再也不能阻我了。”
    李师叔手中掐诀,闷哼一声,“躲在我身后!”领着众弟子撤得远了。
    他是走得快,但齐瑶仙、刘寅此来就是为了阻挡谢燕还,她愿以一敌四,两人本该求之不得,但此时被谢燕还气机锁定,竟是灵台警兆频现,齐瑶仙闷哼一声,倒飞一小段路,靠到刘寅怀里,两人合力才堪堪抵挡住这股气势,她俏脸发白,急道,“这怎么可能,你……你当真没有突破洞天么?”
    “废话已说得够多了。”谢燕还身周气势还在往上攀升,她自崖上缓缓升起,长发无风自舞,紫袍飞扬,玉手提到胸前,缓缓向前捺出。“该杀几个人了。”
    这一掌还未击出,齐瑶仙已喷出一口鲜血,她抹了抹嘴,大叫一声,“好哥哥饶命,我走了!”
    说着将身一翻,化作一道遁光,只是一眨眼便到了数百里外,柳寄子几乎感应不到,刘寅却是闪躲不及,被谢燕还一手印实在胸口,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道,“你——没——受——伤——”
    话音未落,刘寅七窍渗出鲜血,身周毫光大放,从空中直直坠下,双手结印,盘膝低头,竟是就此兵解转生而去。
    这刘寅乃是盘仙门供奉,也是南株洲顶尖修士,竟被谢燕还一掌击毙,众人不由大骇,那空中本正在极速接近的两道遁光纷纷掉转云头,逃窜而去,谢燕还提掌不收,瞟了李师叔众人一眼,冷冷道,“滚。”
    李师叔更不出声,起身行了一礼,遁光展开,将众人一裹,转头就走。众人虽然是谢燕还之敌,心下却也不禁生出感激后怕之意,更是暗自庆幸,以谢燕还的本领,将他们一一击杀,不过一簪的事,好在她傲气非凡,不屑和小辈计较,留了他们一命。
    谢燕还立在崖前望着他们远去,回身笑道,“好啦,现在烦人的家伙都走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对阮慈来说,今日的一切早就超出了她的见识,再者一介凡人,所知有限,她最开始就吃惊到了极处,此时反而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甚至比不上初见雨滴时的震撼,只是探出头去,好奇地望着崖底,问道,“那个人从这么高摔下去,会摔成肉泥么?”
    “元婴修士肉身坚硬,也算是法宝了,不会烂的。”谢燕还也随她一起探出头看了一眼,“七百年前,这刘寅在小竹岛和其余十几个人一道截击我,趁我不留心,在我左肩打了一掌,让我痛了三天,这一掌之仇,今日算是报了。”
    只一掌之仇,便是以命相偿,阮慈心中也不禁觉得谢燕还是有几分狠辣的,不愧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她有几分天真地道,“谢姐姐,你这么厉害,这些人为什么还敢和你作对?”
    谢燕还微微一笑,“天下所有人都和我作对,他们自然也是一样。”
    阮慈有些不明白了,按她所想,谢燕还这么厉害,就算不和她一道,也该设法不和她为敌。她望向谢燕还,谢燕还道,“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和我作对么?”
    她反手过肩,阮慈忽然注意到她身后竟有一柄长剑,谢燕还身无长物,刚才对敌也是赤手空拳,不知为何没有动用这柄剑。
    谢燕还慢慢地将剑解了下来,横在身前,她身量极高,行动间潇洒妩媚,说不出的好看,“因为我有这柄剑,我是琅嬛周天万年来第一流的人物——可就便是我,和这柄青剑比起来,也犹如萤火见日,这柄剑是极贵重的宝物,你再也想不到,琅嬛周天为了它死了多少人。”
    她握住剑身,将剑柄递给阮慈,笑道,“我想把这柄剑借给你,好吗?”
    第8章 阮慈得剑
    “宇称来往,宙分清浊,我们生活的这方天地,叫做琅嬛周天,乃是大天中的一座,这宇宙间有无数大天,彼此投影在天幕中为星辰,此刻你仰首上望,望见天上星宇,便是那些大天在我们琅嬛周天的投影。”
    谢燕还与三位元婴修士在此处一战,灵气翻卷狂乱,早止住了雨势,他随手抚平崖面,将青石化为美玉斜枕,和阮慈一起仰首指点着天边星辰,阮慈问道,“大天,周天,为什么我们这方世界叫周天呢?这是因为我们出身此地么?”
    “并非如此。”谢燕还在那些修士面前何等狂傲,对她却很耐心,“这又要说到我们修道人了,宋国七百年无人修道,传说早断,若是在中央洲、北冥州那些修道大洲,便是市井小民也能对此津津乐道。琅嬛周天能称个周字,是因为我等身处太上玄清道妙鸿蒙洞阳道祖的荫庇之中,大天得道祖庇佑,可称周天,如无道祖庇佑,将会受到域外天魔的侵袭。”
    谢燕还脸上突地又现出波纹,让人细看之下很是眩晕,他笑道,“我的无相天魔功便是只能在周天内修行的功法,在大天之中,别说修行了,哪怕你心中只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域外天魔都可借助冥冥中那一丝联系,顷刻间侵占你的心神,叫你渐渐化为魔头,最后破空而出,融入那非阴非阳非明非暗的混沌虚空中去。你想想,人要控制住自己的念头是多么的艰难,便知道大天和周天的区别了。”
    阮慈试着一想,也觉得可怖,自京城生变到现在,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她已见了太多死亡,更考虑过自己会怎么死,在她看来,如阮家亲眷,甚至那刘寅的死,都还不算是最可怖的,至少这个人一生有了个结果,若是无知无觉间,‘我’已消亡,还有个壳子行尸走肉般地活着,那才叫凄凉恐怖。
    “那么,我们宇宙到底有多少道祖呢?”她有些好奇地问道,“若是足够多,能把所有大天都庇佑起来,那就好了。”
    谢燕还失笑道,“那怎么可能。”
    他此时做男相,似是察觉到阮慈有丝陌生感,又化作女儿装,摸了摸阮慈的头,“你倒是心好,只是宇宙之中大天生灭无数,却只有七十二名道祖,道祖能庇佑的周天终也有限,怎么能照顾得过来呢?你看,北天星域那颗大星一明一灭,闪闪烁烁煞是好看,看到了么?”
    此前阮慈几乎从来没在晚上去过室外,甚至一生中真正踏出屋檐的机会少之又少,当然谈不上观星,就连这满天星宇对她也是新鲜的,往北方看去,只见繁星万点、明灭不一,一时也难以看到谢燕还所提的那一颗,她无师自通,在额前一抹,只觉得眼前一亮,再定睛看去,果然见到天上星宿都分明起来,北方确实有一颗大星,亮个不停。“看到了,这便是没有道祖照应的大天么?”
    “不错,这座大天正和天魔交战不停,战事大概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修士和天魔正在争夺大天气运,千年内,应该可以有个结果了。”谢燕还也有些感慨,“自我修道以来,北方夜空中便以它最为瞩目,万年来的争斗,也终究到了分出胜负的一天。”
    对阮慈来说,十年已是个极大的数字,百年、千年、万年,更是无从想象,她翘首遥望北方,想到这一颗颗星辰,全是一座座大天,内里亦有无数生灵,此时此刻正演绎着自己的故事,不禁一阵神往,又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可怕,神往之余,不由自伤,天地茫茫、星辰渺渺,里头住满了人,而她只是其中最平凡的一个,这一点让人由不得有些难过。
    “你不太开心,这也是自然的,”谢燕还看出她心中所想,悠然道,“我刚修道时,听师尊为我分说天地由来,心中也很不服气,天下之大,能者之多,似乎我怎么用心也追之不上,我谢燕还自负一身聪明,哪想得到在这星罗棋布的大天之中,我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这是知见障最常见的一种,往往是我辈修士遇到的第一个心坎。”
    “那该如何渡过呢?”阮慈好奇地问。
    谢燕还看看她,摇了摇头,笑道,“这却和你无关了,你无法感应道韵,此生和修道无缘,对你来说,认清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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