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盛时就给林嘉良打电话:“师兄,我搞到防护服了,能再约一次吗?”
电话另一端,林嘉良温和又无奈地笑道,“行吧,明天有个双肺移植手术,病患有基础病,并感染传染病R-677。算个大手术,你来吧——只能在观摩室里看啊,弄好装备。”
“行。”盛时忍不住嘴角上翘,“谢谢师兄。手术后再给我半小时时间的专访啊!”
采访约定了,心也就落肚里了。盛时一天没出门,关在房间里研究资料,一边研究一边纠结。他有心叫上楚云帆一道去采访,但楚云帆跟庄晏秤不离砣的,叫上楚云帆,庄晏一定会跟来。他还没想好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庄晏要说什么。
本想给楚云帆发个微信打听一下庄晏的情况,几次写了又删,还是放下了手机。
“算了……楚云帆跟庄晏关系那么好,他肯定早就知道自己在平宁市了。”盛时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点郁闷地想。
谁知一进医院就丢了魂。
“李主任,给您介绍下,这是我师弟,《今日时报》的记者,这是李主任,本次手术的主刀医生。”
李主任全副武装,连长什么样都看不清,等下外面还要再罩一层手术服,此时能不握手还是尽量不握手比较好。盛时微微躬身,鞠了个躬。
“李主任好,谢谢您能让我观摩手术。您辛苦了。”盛时说,“我带了些口罩、洗手液,等会儿给您跟师兄留下。”
李主任点点头。“你也辛苦。《今日时报》我常看,你们做得很好——这次派了不少人吧?”
“对,我们不同条线分派了不同的记者。”
李主任才搞不明白报社这些乱七八糟的分工呢,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哦,等下还有一个你们报社的……”
话音未落,门便被推开,门内外的人俱愣在了当地。
面罩被呼出的热气弄模糊,但眼神能穿透一切阻挡。即便隔着防护服和口罩,盛时也清楚地认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追逐着他,注视着他,不管他在哪里、干什么,庄晏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将他找出来,让他遁形不得,无处可逃。
盛时顿时四肢僵硬,想说话,嘴角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菜鸟变前辈,新人变旧人,但就是抚不平当年勉强粘合又撕裂的伤口,放不过故人决裂又惦念的意难平。
冷场只一瞬,一个女声插话进来:“李主任您好,我是《新闻周刊》的楚云帆,今天来观摩手术。”
李主任哦了两声,搓着手:“那,你们两位记者就在观摩室看吧,摄影师——”
本来说好,摄影师跟医生进手术室拍照,但李主任一打量庄晏,脸色沉了下来。
医院物资紧缺,最高级别的防护服只有手术时才能穿,庄晏只穿了一件隔离衣,薄得塑料布似的,还能看见里面夹克衫的颜色。隔离衣防护级别不够,他又戴了胶皮手套、鞋套、N95口罩和护目镜,相机上保鲜膜缠了一圈又一圈,就剩一个镜头露在外面。
“你穿这个不能进。”李主任毫不客气地说。他真是后悔死答应这次手术放开观摩了。这帮记者,申请采访时满嘴鬼话,说自己装备充足,不占用医院物资,结果就这装备?
“我进去吧。”盛时走过去,从庄晏手上夺下相机。“我俩一起的,谁进去都一样,我防护级别够了。”
“你……”庄晏喉咙发干,从开门到现在这么久了,他就生硬地挤出这么一个字。
“看你拍了那么久,学都学会了。”走过他身边时,盛时轻轻说。
手术室里灯光白得刺目,隔着观摩室的玻璃,庄晏都能感觉到一股冷气嗖嗖地往外冒。李主任和林嘉良在防护服外又加了一层手术服,站到手术台前。
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感染风险和节省防护服,连跟台护士都少了一半。
盛时跟在后面,对着做准备工作的李主任和林嘉良拍了几张。
李主任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观摩室里。R-677传染病具有强传染性和攻击性,病人的呼吸系统会先受到攻击,之后其他系统陆续损伤,以致死亡。
而今日要进行的双肺移植手术的这名患者,双肺功能虽严重受损,但综合手术指征仍属良好,因此,李主任决定冒险一试。
自从传染病R-677爆发之后,全球相关的临床诊疗和药物研发一直在紧张地推进,但这种情况下的双肺移植手术还尚未有人做过。倘若此例手术成功,无疑是临床方面的一大突破。
录音笔红点一闪一闪,楚云帆低头记录,间或抬头从玻璃窗上向手术室看上一眼,而庄晏自从进了观摩室,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术室内的盛时。
——防护服那么严实,两年过去了,他……变化大吗?
护士将手术刀递给李主任,李主任在患者胸口划下第一刀。
——为什么默不作声地回来?是不想见我吗?
胸腔打开,李主任和林嘉良同时摇头,叫一旁拍照的盛时走近些,将功能受损的双肺指给他看。观摩室里,楚云帆只能借助显示屏观察,只见两片肺全白,了无生气地躺在病人的胸腔里一张一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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