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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燕王凑近了瞧,眉头却拧了起来:那帮贱奴,怎么能将这样的蜡烛给你,瞎了眼么!父王明日令人再给你重新送一些过去好不好?再剁了他们的手足!
    慕子翎几乎要被他父王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态度弄蒙了,抱着蜡烛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这和从前每次见到他都眉头紧皱、还暗暗带着不耐的父王是同一个人么?
    不用
    慕子翎哑声说:我平日就用这些蜡烛的,够了父王有空,有空就多来看看我吧
    也许是被云燕王突如其来的和蔼砸昏了,慕子翎突然鼓起勇气,想把平日想过了无数遍的愿望告诉他:我练了字,但是不知道写的好不好,父王替我看一看吧
    摇摇晃晃的驾辇中,云燕王却根本没听清慕子翎的话,他的声音太低了。不由凑近了去,笑着捏慕子翎的鼻子:
    说什么呢王儿,父王没听清,再说一遍。
    慕子翎嘶得轻轻叫了一下,他的鼻尖受了伤,被云燕王捏的有些疼,云燕王听见了,立刻紧张地捧起他的脸:
    怎么了?这是在哪里弄的,这么多伤,摔着了?平燕呢,他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慕子翎的脸上青青紫紫,嘴角破了,额头上还有道磕伤。
    刚才灯光暗,云燕王竟一直没有看清!
    慕子翎注视着云燕王紧张的脸,良久,他轻轻说:平燕平燕是哥哥的仆从。
    父王,我是凤凰儿。
    云燕王:
    下一刻,慕子翎就感到抱着他的这具身躯僵硬了一下。
    是了,父王是哥哥的父王,父王的和蔼与温情,也是给哥哥的,这轿辇这怀抱,更是慕怀安的专属,他刚才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父王暂时将他误认成了哥哥吧?
    只是父王忘了,他有的其实是一对双生子,在王宫里看见了这张脸,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遇到了他慕子翎!
    他不见天日地躲在乌莲宫最偏僻的角落,所有人都希望他消失,他没有消失,他们就选择性地遗忘了他。
    云燕王缓缓松开搂着慕子翎的手,慕子翎却突然叫道:停下,驾辇停下!
    轿奴顿足,慕子翎跳下车,突然头也不回地朝回跑去,云燕王望着他,眉头皱了起来,却终究没有叫住慕子翎。
    月光下,他像一只小兽般朝晦暗的夜里跑去,直到跑到了一个慕子翎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庭院中,云燕王的轿辇再也看不到了,他才停下。
    慕子翎喘息着站在空无一人空庭里,云燕王方才拥抱着他传递过来的温度已经全部散尽了,但是慕子翎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或遗憾。
    他慢慢朝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抬头看着夜空。
    孔雀蓝的天际像一块幕布,静谧地笼罩着大地,一轮孤月悬挂其中,旁边缀着几点零星的星子。
    冰凉的眼泪从慕子翎发青的眼角淌了下来,他看着月亮,又低下头,手背不住抹过眼眶。
    他的背影看起来还很稚嫩,单薄而消瘦的肩膀却在不住地无声颤抖着。
    一线皎白的月光中,他的脖颈显得细瘦而脆弱,好像一把就能捏断。
    不久前和幕简那群少年争斗,慕子翎都没有哭泣,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却突然好像止不住了。
    可能是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个冰冷的乌莲宫,感受到冰冷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月后,慕子翎失手打碎了慕怀安的长命锁,一手带大他的乳母劝他去找慕怀安求情,慕子翎拒绝了。
    他说:活下来,姆妈,一点也不是件好事。
    瓷白的小人垂着眼,摇了摇头,一点也不惊慌。反倒好像终于等到了解脱的时候。
    他最后一次在宫里给娘亲烧了纸钱,从云燕逃了出去。
    在那里,命中注定一般,他遇到了恰巧游历盛泱,准备回国的秦绎。
    你喜欢吃莲子?
    烤着篝火的少年郎一边剥着莲蓬,一边低头道:甜不甜?
    他救起了落水的慕子翎,还将衣物脱给他穿,自己只着里衣地凑在篝火边烤火。
    他给慕子翎剥了莲子,整个剥出来的莲芯都给了他。
    你这样漂亮的小孩,出来怎么没有随从跟着?
    他问:万一被人拐卖了怎么办?
    慕子翎不说话,微微抿着唇,只安静地看着秦绎。
    秦绎一直给慕子翎剥莲子,自己却一粒也不吃,慕子翎看了半晌,才终于有些迟疑地轻轻说:你不吃吗?
    秦绎道:剥给你吃。
    慕子翎望着他,想,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眉目俊朗的少年。
    不像云燕的男子都有点阴气,秦绎五官俊美,模样周正,气质中透出某种养尊处优的从容与矜贵。
    和他那几个总是在衣服上绣绿叶和太阳的堂兄完全不一样。
    我父亲是梁成的商贩,不久前我来盛泱替他察看一批商货。
    秦绎漫不经心说:正准备回去的时候,途径江州,听见有人呼救,就随手救了你。
    慕子翎垂眼捧着莲子,秦绎看了他一瞥,见这小少年闷闷地一个人坐着,好像小小年纪就心里藏着许多事似的。不由笑道:你如何会落水?
    慕子翎身上披着秦绎的外套,暗红色的软锦缎袍,摸上去干燥又舒服。
    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
    我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就逃出来了。
    慕子翎下巴搁在膝盖上,瓷白的脸颊上映着一跃一跃跳动的小火苗。他低低说:看见莲子好玩,我想去摘,便不留神溺水了。
    秦绎看着他,觉得这个小人真是可爱有趣,明明长得这样动人,却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漂亮。漆黑干净的眼睛里也满是低落的忧郁之色。
    我家里也有不喜欢我的人。
    秦绎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着道:但我不会离家出走。我会成为我们家族的主人,然后把他们都赶出去。
    慕子翎歪头看着他。
    凭什么把属于你的地方交给你讨厌的人呢。
    秦绎淡淡道:你知道梁成么?那里有很多漂亮的白山茶花,桂花糕也很好吃。我母亲曾经给我做过荷叶莲子蒸,比这干莲子好吃多了。但只有梁成浣湖江的水能做出来。
    我不会把梁成留给他们的。
    但是云燕没有什么好看的花。
    听了秦绎的话,慕子翎微微迟疑了一下,犹豫道: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那里总是很黑,太阳一落,就只能点蜡烛。衣服摸上去好像总也没有干,一到夏天就下大雨。我本来也不想留在那儿。
    那你来梁成么?
    秦绎笑起来:我给你做荷叶莲子蒸。我娘亲教过我,说要等到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做给她吃,好叫她明白,我对她的心意就如同这裹了蜜糖的莲子一样甜美。
    那梁成,远么?
    不怎么远,我去接你,就会很近。
    秦绎道:我带你去看我们梁成的白山茶花,一开就是漫山遍野,我的寝宫门前就有。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天天看。
    慕子翎仰头望着他,黑漆漆的瞳孔就像落入白水银中的两汪黑水银,又清亮又明澈,嘴唇也薄薄的,秦绎再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小人了。
    他禁不住笑起来,等着慕子翎准备说什么,然而慕子翎却看了一会儿,突然像有些难过似的,复又重新垂下了头,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小声道:
    不,你不会的。
    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是谁,等你知道了,就会后悔的。
    为什么?
    慕子翎嘴唇颤了颤,差点就脱口而出因为我是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公子隐,去了你家你就会家破人亡的!
    然而他没有说,他终究舍不得这片刻的安宁与平静,害怕秦绎知道他的身份后也会立刻嫌弃地躲远。
    我不招人喜欢。
    良久,慕子翎只轻轻道:没有人会喜欢我。但我也不需要他们喜欢。
    秦绎都要笑起来了,觉得这好看而不自知,还偏偏有点嘴硬逞强的小少年有意思极了,可爱得叫人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喜欢。
    好罢,秦绎说: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你不需要别人喜欢就不需要,但你要知道,你值得的。
    慕子翎无声地望着他,澄澈干净的眼睛在这蒙昧晦暗的夜色显得非常明亮。
    秦绎摸了摸他的头,将篝火扑暗了一些,没有再说下去,笑道:好了,睡吧,天色不早了。我不能带你去住客栈,你愿意在这外头将就一晚么?
    慕子翎其实不愿意,他很怕黑,夜里睡觉一定要点灯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秦绎问他时,他突然对浓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慕子翎点了点头,秦绎把烤干的外袍和中衣都搭在了慕子翎身上。让他在霜寒露重的夜里也感觉很暖和,自己却只留了一件里衣。
    我比你大。
    他说:你是小少年,受不得冻,我虽不是你亲哥哥,但保护你也是应该的。
    亲哥哥就会保护弟弟么?
    慕子翎轻声问:我没有亲哥哥。
    秦绎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但见慕子翎侧躺着,手指勾着他外袍的系带来回缠着玩,眼睫又蜷又长,在瓷白的脸上透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突然感觉心里有种从所未有的柔软,好像捧住了一团云在手中。
    睡吧。
    秦绎在他身边躺下,轻轻说:夜里冷就叫我。
    慕子翎点点头,闭上了眼。
    秦绎就在他身后,少年人烫热的胸膛隔着重重衣物贴在慕子翎的背上,慕子翎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原来有人抱着睡觉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慕子翎想,这个人要是他哥哥就好了。他喜欢被人抱着睡觉。
    夜里,果然起了寒气,慕子翎感觉身上有些凉,可随即,他又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拥抱住了。
    秦绎的身体滚烫炙热,慕子翎不知道他抱着自己冷不冷,朦朦胧胧地在半睡半醒间问:
    你冷么?
    秦绎没回答,慕子翎又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绎同样没回答,但他看着慕子翎乌黑的发顶,轻轻挽起了一缕,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哑声说:
    你叫什么名字。
    注1:一般王族血脉,如果不是太子,就会给封号。
    比如公子楚,公子无忌,公子卫等等
    凤凰儿因为个人身份问题,得到的封号是公子隐。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第16章 春花谢时 15
    慕子翎一下从梦中睁开了眼来,像被触及逆鳞那般突然变得清醒,小兽又炸起了全身警惕的刺。
    他至今最不愿说起的事情,莫过于别人问到他的身份。
    年幼时,慕子翎不知道公子隐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慕怀安有名字,堂兄们也有名字,他却只有凤凰儿一个小名。
    后来渐渐地,他从仆从和小奴们七嘴八舌的闲谈中拼凑出来了,才知道公子隐这个封号,从来不被寄予过祝福;自己没有名字,也是因为他父王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他存在。
    为什么问这个?
    慕子翎睁开眼,转过身去望着秦绎:我娘叫我凤凰儿。
    秦绎注视着少年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睛又清又亮,好像天际散落下的碎星。
    他搂着怀中像一团小棉花一般的身体,轻笑道:好,凤凰儿。我记住了,我会去找你的。
    真的么?
    听他这么说,慕子翎却突然像来了精神,他仰头注视着秦绎:你什么时候来?我在云燕,你要带我去梁成么?
    秦绎微笑着:你愿意和我去梁成么?
    想。
    慕子翎几乎毫不犹豫地说:你要做荷叶莲子蒸给我吃。我也想看你们梁成的白茶花。我现在就跟你去梁成吧,我不想回云燕了。
    秦绎却笑了起来,觉得他果真像个小孩,说话做事都是想到哪里是哪里。
    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公子,是么?
    秦绎摩挲着慕子翎的发顶,想起他举手投足中透出的那种天然的与众不同的气质,轻叹道:我这么贸贸然带你回去,不太好而且我家现在很乱,你跟我回去很危险。等我把那些讨厌的人都赶出门了,再去找你,好不好?
    慕子翎有些失落,他想,他不愿意回去。慕怀安的长命锁还没有着落,回去说不定会死。
    可是秦绎又不答应现在就带他去梁成,更何况他还救过他。
    我住在乌莲宫。
    慕子翎只得低声道:你要快些来你救了我,我的性命是你的。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我死。
    秦绎笑了笑,觉得这个小孩的脑子里为何总是塞满了生生死死的观念。
    好像下一刻就会随时死去似的。
    他道:好,我会把那些不应该留在我家里的人都赶出去,然后立刻去找你,好么?
    慕子翎点点头,又问:梁成是什么样子?
    梁成很大,在中陆的西南边,东边有黄沙落日的赤枫关,南边和你们云燕接壤。
    秦绎轻声道:西边是浣湖江,每年夏季都会潮汐。梁成不会下雪,但冬天依然很冷,早晨起来,窗子上会有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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