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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淮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从他身处银止川身边卧底,却时常用假名给秋水阁写词就可以看出来,西淮心中始终有一些他未曾放弃过的东西。
    他不是一名好的细作,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东西,他才始终支撑着,没有心智崩溃。
    但是在被这些人看着自己狼狈的姿态,甚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逐渐失控,正在逐渐摧毁西淮心中勉强支撑着自己的东西。
    西淮又试着去咬舌,但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了。
    银止川将木筷固定得很牢。
    眼泪如断珠一般不住从白衣人的眼角滚落。
    止川。
    许久,不知是不是觉得这样下去毫无意义,姬无恨蓦然出声了。
    他抱着臂,看着床榻边这里的动静,嘶哑开口:不用再折腾下去了。我知道是什么。
    在此地,唯一一个有可能与西淮一样了解上京的人,确实只有姬无恨了。
    只是他刚开始时一直不确定银止川的真实意图,不知道他是真的想救这个曾意图置他于死地的细作,还是借机羞辱嘲讽。
    但眼看局面场势愈来愈失控了,他才禁不住出声。
    姬无恨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西淮,问:
    是红丸,是么?
    西淮:
    离花辞树太久了,他没有给你缓解症瘾的药物,所以才犯瘾的吧?
    姬无恨注视着少年人滚烫到不正常的脸颊,有几分漠然道:失去这种药物是很危险的,一再服用,却只能受制于人。不如这样。
    他突然俯身,凑在西淮耳侧,极低声地轻声说了几句。
    西淮眼瞳倏然微微睁大。
    其实姬无恨说的是,你回到花辞树那里,帮银止川弄回迷梦草的解药,我也有一种秘法,可以替你接触红丸的束缚。
    但是这本也是西淮的所求,如果可以,他希望立刻离开镇国公府,以他掌握到的底牌与花辞树做交易,解去银止川的毒。
    只是银止川一直不肯放人罢了。
    无恨兄。
    正低语间,银止川倏然靠了过来,拉着姬无恨的衣领,让他站到自己后面,说道:有什么事,你同我说才对,与他说什么。
    他拉着姬无恨一同退到门外,同时离去的还有屋内所有医倌。
    西淮不知道他们在门外说了什么,只见银止川再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他眉头沉沉地看着西淮,无声注视他半晌。良久后,年轻人舒展一笑,张扬挑衅的唇角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他轻声地说,看来你为了来到我身边,也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的。
    银止川手指摩挲着西淮的眉眼,从眼窝到鼻梁,再到秀丽的唇。
    许久后,他低声说:那么就让我送你最后一样礼物。为你我这场相遇落幕吧。
    西淮之后再想起与银止川共处的那十余天,总是感到痛苦与几分难堪的。
    但是除此之外,又有一些别的情绪掺杂在其中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自己的脆弱与软肋全然暴露在一个人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的痛苦与悲伤,让他分担自己的绝望与哀痛。
    而且,那也是最后一次他与银止川那样亲密地待在一起,手足相交,十指纠缠。
    未来余生用来凭吊往日的甘糖,在这最后一段时日中酿成。
    要喝水么?
    西淮冷汗涔涔不住发抖的时候,银止川陪在他身边。
    他并不怎么惊讶地,安然若素地给他喂水,然后用巾布擦去他额头上的汗。
    西淮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银止川不在的时候,他都宁可将十指抓的伤痕累累也不愿意发出一丝声音,更不必提银止川现在还在身边一直看着他。
    他竭力想偏过头去,让银止川碰不到他。
    但是银止川拿捏西淮,此时就像一个刀俎一个鱼肉,怎么摆置他都无比轻易。
    这么恨我吗?
    西淮视线模糊地看着年轻人,嘶哑问。
    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不想在银止川面前露怯。但是银止川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答说:
    是啊,你害我垂死,此刻瞧一瞧你是怎样受折磨,算是因果报应。
    西淮咬着唇,微微颤抖着将脸埋进了被单里。
    时光很快就流逝而去。
    黑夜到来,晨曦将至。整夜整夜里,银止川都不敢沉睡。
    他要时刻关注着西淮的状态,虽然嘴上是那样说的,指天立誓地放出狠话我要报复你,但是实际上,他是为了帮西淮彻底走出红丸的控制而已。
    姬无恨有解除这种毒药的方法,但是第一步,就是要戒断。
    银止川不想自己死后,这个本该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还要受束缚于上京,去往下一个要刺探的对象身边,屈辱含郁的,小心翼翼地换取着情报。
    他曾经在沧澜失去的一切,无论与他的父兄有没有关系,银止川都而今替他补偿回来。
    然后往后生生世世,他们再不相欠。
    呃
    前十来个时辰还算平静。不知是不是西淮刻意忍耐的缘故,银止川几乎没有听到什么过激的异动。
    但是第十三个时辰之后,西淮开始呕吐。
    他恍若被什么巨大的手扼住了,很痛苦地在床上痉挛。
    手脚的绳子被拉紧,手腕上也留下了一圈圈磨伤的红色瘀痕。
    如果不是被束缚着,银止川想,他大概现在已经在床上痛苦得打滚了。
    啊
    西淮额头上不住地有冷汗淌下来,滴进他的眼窝里。他的眼睫不住发颤,银止川依然是守在榻边,沉默地看着他,间或给西淮擦一擦面颊和手心。
    西淮无助地抓着粗糙的麻绳,一下下在那绳索上揪紧又放松。
    求你
    他没什么意识地说:求你了
    但是求自己什么呢?
    银止川静默地看着眼前人,是求他放开他,还是求他像花辞树那样,给他短暂但饮鸩止渴的剧毒。
    银止川慢慢抬起手,他风流绸软的长袍在夜色下,与皎白温柔的月光交融到了一起。
    静相辉映。
    乌云拥抱了明月,圣徒正在朝圣,西淮的躯体总是很消瘦,连脊背的每一个骨结都稍稍凸起。
    花辞树
    西淮哆嗦着开口,低哑说道:花辞树在找一个女人姬无恨认识的
    他想说花辞树在找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女子,这个人曾与姬无恨有过深交。以她的情报或许能换回银止川的解药。那是一个对花辞树而言极其重要的女人。
    但是他头脑实在太混乱了,牙齿上下打着磕绊,字句也不成形。
    银止川用犬齿摩挲着缓缓咬进他的后颈的时候,西淮更是哆嗦一下,吐不出字句了。
    告诉我这个是想让我放了你吗?
    银止川看着西淮的反应,轻笑,问道。
    放了我吧
    西淮声音里带着泪,几乎像是哽咽。
    他是从来没有热爱过这个世界的人,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爱,或者恨。
    而今两者皆已失去,只想在一个银止川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不要让他看到自己难堪丑陋的样子;也不要在血仇的遗孤身边气绝,来日轮回,都无颜再见父母姊姊。
    但是殊不知,银止川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同样对这人间早已无什么留恋,西淮是这世间唯一让他觉得有颜色的事物。如果失去西淮,那么也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光
    他们两人,原本都有着颠覆天下的能力,一文一武,合谋可做令天下人都色变的事。却偏偏没有颠覆天下的野心。
    他们都是彼此留在这世间的理由,却偏偏隔着无法翻越的藩篱。
    高兴一些吧,西淮。
    银止川轻轻地吻着少年不住颤抖的唇,很缠绵地吮了一下。
    他不知道西淮现在是不是清醒着的。
    但是比起清醒的西淮,他更喜欢这样无助混沌的白衣人。
    因为他可以放下一切顾虑和自我保护的铠甲,同他说一说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我死了,你长命百岁、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不是很好么?
    银止川轻声地说:你我都得到想要得到的。就像我们从来没有相遇那样,把一切归位。
    胸腔中的腐蚀性锐痛再一次席卷了过来,有积郁的腐血涌上喉头。尝到口中熟悉的铁锈味,银止川独自暗暗拧了一下眉头。
    他看着窗外模糊的、鱼肚白的天光,默然地望了数刻。然后想,不知何时天亮。
    他和西淮的命运、这座城池的未来,都还有天亮的那一天么?
    第150章 客青衫107
    在西淮被束缚在卧房中,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那段时间,星野之都越发大乱。
    林昆的赈银案被提出新的证据那正是银止川早已查出、但是被林昆安排着一定要在他已死之后再提出来的候尚状词,由李斯年亲自监督重办。
    林昆下了这样大的一步棋,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搏最后一次翻盘。
    民众曾信任感激他,他为百姓做了那样多的事。但若是这样的林昆,因为钦天监的构陷而含冤死去,那么,他们会将矛头指向钦天监吧?
    蒙昧的不清楚光亮能从何处得到的百姓,林昆只有用这样决然惨烈的方式,去敲响那一记混着鲜血的钟鸣。
    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走向这样偏执孤注一掷的前路。
    当李斯年从关山郡赶回,却只见到心爱之人冰凉、血迹斑驳的尸骨时,也无从想象他那时的心情。
    听说北边有一些动静了。
    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坡上,银止川与姬无恨安静地看着这脚下的星野之都。
    姬无恨无所谓地点点头,说,是啊。公子舜华亲自领兵。现在,已经快走到天女山脚下了。
    虽然用的是排演的名头,但是任何人都知道,顾雪都行事,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能善了的。
    朝中有人说派谁去领兵么?
    银止川问。
    姬无恨沉默了一下:现在朝中已经无人可用了。
    原本盛泱最锋锐的刀,银止川一族,已经不可能再替他们出征了。
    后起之秀勉强有个狄阳、李斯年,但是他们一个正在关山郡面对虎视眈眈的上京;一个任御殿大都统,拱卫着王都。都不可能外遣。
    能够应对燕启的,只有盛泱北边原本的守卫军队。
    我怀疑宫中发生了一些事。
    沉默中,姬无恨开口。你不觉得近来惊华宫中有些异样么?传令也好、手谕也罢似乎很久,没有人见过陛下的圣颜了。
    你觉得还能有人在宫中为威胁君王,行谋逆不成?
    银止川笑了一下,问。
    说不清。
    姬无恨神情凝重。他比银止川更能敏感地察觉到风吹草动。许久后,风中传来镜楼前楼主暗哑模糊不清的声音:我听人说曾有侍从传言,陛下患上了头痛癔症时常说话做事,就像两个人般
    但是这些显然都不在银止川的关心范围以内,他漫不经心挥挥手,转身往回走去了:
    噢。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滑到了第十天。
    银止川的脏器已经因为迷梦草受损到非常严重的境地了,有时候他走在屋子的廊檐下,看着风吹过檐铃,都有种今日会不会看不到夕阳落幕时的错觉。
    但万幸,西淮的红丸之瘾已经戒除掉了许多。
    黄芪,君迁子,红苕
    娃娃脸的药商低低地念着,随着他的声音,墨笔游走,在纸张上写下一行行药方。
    这名年轻人正是李空青,自从由李斯年那里听说了银止川的困境后,他就也时常来帮银止川带一些中陆其他地区的珍稀药草。
    但是这一天,他到来镇国公府时,却郑重同银止川说,他也许是最后一次来府邸了。
    噢,为什么?
    银止川下意识说。他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再来也无用,以后都不必用药了。
    然而李空青却压低声,满面忧色说:
    听说北边打起了仗,短短数天,燕启人就占下了六七座城。有很多人伤亡我想,我应该去帮一些忙。
    如果七公子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让府中的人带一声话,他们就会给您送来了。
    年轻商人又扬起笑,说道:我都交代好了,您常用的一些药方,他们都明白的。
    银止川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什么想说的但是又说不出来,似乎堵在心里,闷得慌。
    他顿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噢好。
    啊,对了。
    李空青又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笑着送到银止川面前。说:这是我给西淮公子带的,我记得他上次在府中,看了我娘亲晒在窗台上的白玉兰许久,似乎十分喜欢。今日就为他带一些过来了。
    青年掀开布巾,巾帕下果然躺着几枝洁白脆弱的小花,安安静静地含苞在那里,看着叫人心中十分喜欢。
    哦
    银止川接过来,有些呐呐的。
    那我就告退了。
    李空青笑说:少将军好生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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