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皱了眉,显然和许少庭想法很不一样。
这老妇人嫌恶的回道她儿子:“你这话说的怪恶心的,可别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太糟心了。”
大老爷也捋着他那把胡须说:“三弟,你都这么大人了,不要总是像个小孩子一般,看看你都说的是什么话。”
二老爷也不赞同的说:“谨言慎行,老三,你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吗?”
许怀清没理睬这两个兄长,他看着上首的老太太,也看着这明明也该是主角之一的妻子,却一言不发,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事情和她没关系似的。
在场的诸君就听这青年,言语清楚的说了下面这段话:“阿五,我想敬你,爱你,也想过这一生和你执手走到生命尽头,在这辈子结束的那一刻,是你,亦或是我,握着对方垂垂老矣的双手,伴在彼此的身旁。”
“我真的这样想过。”许怀清深深看了一眼那女子。
尔后他于心不忍般的长叹一声:“可是,我终究是想错了。”
在这句话落下后,那一直沉默的妇人突然就落下两行泪水,她两只手绞在一块,终于肯抬头去看她年轻的丈夫。她伸长了脖子,长大了嘴巴,这沉默了太久的女人带着浓重而悲怆的哭腔,对她的丈夫嘶吼着发出了质问。
但她真的沉默了太久太久了,当她大声的去说话,那声音竟然是嘶哑的,好像她的嗓子一直都是个装饰,在此之前从未发出过声音。
“我哪里做错了?我是听不懂你说的话,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张氏流着泪水大声说道。
“可这有什么错?天下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张氏捂住了脸,“我只需要为你生儿育女,操劳家事,这不就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了吗!”
说到最后,她又没了声音,厅里只剩下一个女人压抑的哭泣声。
老太太突然怒喝:“闭嘴!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这是给谁哭丧呢!”
那可怜的女人就不敢再哭出声了。
老太太气的大喘气,目光阴沉沉的扫过四周,只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许怀清似是要说的话都如数吐露,大厅中短暂的一片静谧。
于是少年的声音响起时,大家就听得格外清晰。
“她是在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对儿女的母亲哭丧。哭泣着一个女人再也不是妻子,她的丈夫再也不需要她,而她甚至不明白为何如此。”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声音来源,站在边缘的少年抬脚走到站在中央的青年身旁。
他们确实不像父子,父亲太年轻,儿子看着就有些超龄,两人站在一处,相似的眉眼又在证明着他们体内流着不可割断的血缘。
倒更像是一对儿错了七八岁的兄弟。
少年抬眼看着这年轻父亲,年轻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就听自己的儿子说:“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可是你想离婚,难道忘了这段婚姻的两个产物,你的女儿和儿子了吗?”
“你们生他们时,没有问过他们的意见,愿不愿意成为你们的孩子。”许少庭道,“现在你要散伙了,也还是这般,我倒是想请问您,您有问过孩子的意见吗?还是在您看来,孩子就不算独立的人吗?”
许少庭说完,果然就见许怀清露出凝思的表情。
这话同时给许少庭招来了大老爷、二老爷还有老太太的怒斥,他这段话是严重挑衅了“孝道”,要知道老太太和她两个儿子们的思想,对于子女来说父母就是天,怎么可以产生许少庭那样的想法。
父母给了一条命不感恩就算了,还说什么问不问意见,这可谓是大逆不道了。
许少庭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他赶紧捂着胸口现场表演要把自己“咳”死,才逃过一劫。
因为咳得十分夸张,连张氏都顾不得自己情绪,连忙跑过来焦急的唤道小厮去请大夫。
他心想能拖一时是一时,反正得先阻拦离婚,但为什么要阻拦,许少庭心中很矛盾。
他也觉得婚姻都成这个模样了,倒不如大家散伙,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可他心中隐隐的想,要阻止便宜爹离婚,他潜意识的觉得……
张氏被离婚一定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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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晚上降温了,院子里槐树、樟树的叶子落得更多了。
少庭躺在床上睡的并不香甜,毕竟他整日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睡觉,从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就闲的要长毛,谁还能想象到这个怠惰的少年,曾经是个至少日更一万字的网文作者。
许是上午和中午都是睡过去的,加上白天发生的事情相当有冲击,虽因他装病和那番话打岔了许怀清,离婚的事情仿佛是暂时不会提了。
可等许怀清反应过来,许少庭很不乐观的想,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下了决心要解除和张氏的夫妻关系。
许少庭压着心事,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条缝,借着月光朦朦胧胧的见床边坐着个黑漆漆的身影。
许少庭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影子弯下身,他就切实感到有什么具体的东西摸到了被子。
许少庭“哇”的一声喊出来,那影子也出声:“庭哥儿,你做噩梦了?”
听出来声音是张氏,许少庭无语凝噎:“是你啊……我还以为半夜见鬼了。”
张氏讷讷的说:“吓到你了啊。”
许少庭郁闷的问:“你大半夜坐在我床边干什么?”
他就听张氏说:“我看今天晚上比昨天冷,怕你蹬被子,就过来看看。”
原来是来给他掖被子,许少庭明白过来,他心中也因此微微的一动。
他忍不住想,原来这就是妈妈吗?
张氏又探过来手,摸了摸他的脸,许少庭便很不好意思了,扭捏说道:“我都这么大了,你以后也不要这么辛苦,我这人没踢被子的习惯。”
张氏缩回手,她好像是笑了,可是夜晚太黑,许少庭并不是很确定。
更快的,张氏又发出那种压抑木讷的气质,她站起身说:“那我就走了。”
许少庭张了张口,还是喊不出妈妈这两个字,只好说:“你路上小心……没点个蜡烛吗?”
“要不我送你吧?”许少庭不知为何,他自己都奇怪自己怎么这么热心肠了起来。
张氏拒绝了他,许少庭躺在床上意志立马倒戈,他缩在温暖的被衾中,声音柔软了几分:“那,晚安啊。”
张氏走到了房间门口了,许少庭没有闭眼,就看到妇人的回首望着他的剪影停留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九章 少庭阻止张氏寻死
许少庭等那妇人离开后,煎饼似的翻了好几轮,闭上眼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
梦里面的主角是个小男孩,带着红领巾,看模样还是个小学生。他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走,直到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这小男孩也不带怕的,坐在学校门口掏了本书,低着头不顾周围吵闹声音,自顾自的看起来。
许少庭走到这小男孩身边,他凑过脑袋去看,这小孩看的书还特别正经,是一本《朝花夕拾》,鲁迅写的呢。
他隐约记得,他重生前,教育部增改了语文课本,鲁迅的好多文章都不再上语文书了。
等啊等,梦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就天黑了。
许少庭心中清楚这是个梦,他很是忐忑的想,后面别冒出个什么怪物或者幽灵什么的,一道黑影就停在了他和小男孩面前。
许少庭控制不了自己梦,他跟着小男孩一齐抬了头,梦里面许少庭松了口气,是个正常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略显不安的对小男孩道了歉,然后替他拎着书包,一大一小走在路上。
许少庭跟在他们两个身旁,他听那男人说:“庭庭啊,你明天就要去你大伯家了,你要懂事,你大伯家里也不宽裕,还有两个哥哥,你去了,要勤快点,多帮你婶子干活……叔没用,叔要是有钱,就把你当自己儿子养了。”
“啊,不用了。”小男孩低着头,他走着路也不专心,还在低着头看那本书。
男人说:“不用什么?”
男孩道:“不用把我当你儿子,叔……就是叔,我知道自己有爸爸。”
梦里路灯的光拉长了一大一小的影子,许少庭站在他们的身后,影子渐渐地在扭曲的梦境里远去。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小男孩,那男孩就是他自己。
床上的少年睁开眼,一抹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眼泪。他抽了抽鼻子,小时候其实没少因为这样的事情哭。
但等他慢慢长大了,也许是这样的事情在他前十几年的人生中出现的太频繁了,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
委屈的习以为常了,也就不觉得委屈了。
许少庭在床上坐起来,摸到床头的帕子,狠狠擤了把鼻涕,心中自嘲,不就是回到了一百年前的时代吗,至于心灵这么脆弱么。
一百年后,他能年纪轻轻就名利双收,一百年前的人他怕个屁?
老天爷既然还让他活着,能走能跑,能吃能喝,那这人世来一遭,他也没想过活着回去!
大半夜的,许少庭想通此道理,激情澎湃的从床上跳下来,闷着头绕着房间走了好几圈。
窗外,一个小影子冒出个尖儿,借着月光星光往里面看,见到个黑影绕老绕去,这小身影敲了敲窗户。
许少庭顿住脚步,兴奋全落了下去,他顺手抄起桌上的砚台,胆战心惊的看向窗外,一只明显还是小孩子的巴掌大的手贴在窗上。
许少庭嘎嘣一声,脑子里有根弦断了。就要喊“有鬼啊——”,他就知道这后宅肯定死过不少人,这可是吃人的旧社会。
窗户被推开,珍珍拎着盏小小的煤油灯,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从哪弄的,这宅子里大多数人用的还是蜡烛灯笼呢。
黑夜里的那一点灯光,虽然弱小,却也照清了小姑娘的脸庞。
许少庭松了口气,把砚台哆哆嗦嗦的放回书桌。
那小姑娘眼中映着两簇光,咩咩的轻声叫唤:“哥哥,哥哥,我……我有话和你说。”
许少庭被她这动作,也带轻了脚步,走到窗前,心中想,今天晚上这是要干嘛,张氏走了,妹妹又来了,按照逻辑,等妹妹走了,那是不是便宜爹就要来了?
不过许少庭猜到了小姑娘来的原因,果然她开口,便是说:“哥哥……你觉得爸爸该和妈妈离婚吗?”
许少庭张嘴,闭嘴,卡住了。
从现实来说,是该离婚的,一段婚姻成了这个模样,彼此都是对方的牢笼,不如互相放过对方,未尝不是在放过自己。
但一看就没有生存能力的张氏,要怎么办?
可许怀清凭什么就要负担张氏的人生,他自己的人生难道就不值得珍惜吗?
“你觉得应该离婚吗?”许少庭不要脸的把问题丢回了小姑娘。
珍珍嗫嚅了两句,她声音很轻的说:“我觉得妈妈是配不上爸爸的。”
说完,她就做贼心虚般的扭头四处张望。
许少庭安慰道:“别担心,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别人了。”
珍珍才又小声接着说:“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爸爸妈妈离婚啊,但姑姑说……我只想着自己,如果我真的爱爸爸,就也该放爸爸一个自由。”
“但离婚了,就是自由了吗?”小姑娘十万个为什么似的,又疑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