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庭,不一样的,你是天才。”沈灵均笑道,仔仔细细望着对面的人。
他说:“我只是个平凡的人。”
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样的距离?
“最开始遇到你,我以为你是和我一样举目四望,没有故土的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呢?”沈灵均说,“你看你,对所有的人都不看进眼睛中,什么对你来说都像是游离的风,你自己也像是风,谁都捉不到你。”
“你看你,怎么和我这么相像?”
其实这些话一直都藏在心底,见你的第一面就这样想到,那时候并不熟悉,自然不能这样冒犯说话。
但熟悉后,又觉得总有无尽的时间和机会与你说。
这样想着,反而过了这许久的时间,所谓的机会也许是相知相交的某个午后时刻,也许是某个相谈尽兴的契机就顺势说出来——
也许只是现在,这第一次初遇就产生的话语,最好的说出的时机就是见到你的每一秒。
“少庭。”他自嘲的笑,但温柔的唤他名字。
他以为找到了同类,怀着某种不太光明的想法与他接近,以为可以诱惑到一支与他同样飘零的灵魂,让他也在这个世界上有同样漂泊之人靠近取暖。
但并非如此,这团灵魂飘零的背后,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他被无数的人赞扬着喜爱着,他有着被人所爱的能力,也有着让人爱他的能力。
曾以为没有故乡本该是他们这类人的底色,是终生注定的孤独。
后来却发现,他的孤独也许是与生俱来,但他绝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比拟的存在。
“少庭。”他又唤他的名字,觉得这是世上最温柔的两个字。
他也觉得自己的心里温柔极了。
“我一直崇拜于你。”他笑道。
“也自卑于你。”他收起笑容。
然后,他郑重说道:“也想和你在日后的日子里,都是幸福与开心的每一天。”
少庭愣住,本想道,来见你,只是想见见你,确定你这个人没有遭受什么严词拷打,也确认你没有生病身体健康,确认是吃好睡好没受到非人对待……
如今只好笨嘴说:“师兄啊,你不要妄自菲薄。”
至于我为何也与你一样,一副没有故乡漂泊无依的气质,这该让我如何解释,因为这身躯中装下的是来自百年后的灵魂。
我想念我的故土,它是百年后再无人敢欺的世界大国。
我也怀念我的朋友与亲人。
这里也是华夏,可却是风雨飘摇再无我亲朋友人的故土,与我而言……
故乡也似他乡。
凡尘举世,我再也回不去了。
---
关于沈灵均,自然是不该有给他探望的时间,有阿尔托开后门,也不好赖着时间聊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阿尔托只给了他十分钟,少庭不知道沈灵均说出去了几分钟,但等沈灵均说完,他慢慢地想,慢慢地思考。也许应该此刻无言而显示尴尬,沈灵均此人却如同升华了灵魂般,完成了对自己灵魂的考验,就平和的望着他。
好像只是这样能看到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道:“姑姑准备带着母亲和珍珍,还有我搬去港岛。”
“就在这月,买到船票就立即起身。”
沈灵均略作思考就点头:“沪市已经不适合你们留下,搬去港岛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来沈灵均虽然关在工部局,但对外界的消息却还是十分灵通。
少庭可有可无的冒出个念头,都知道也不安慰我。不过又想这人夸他有着巨大的能力,于是也就知道在沈灵均心里不知有多高看他。
他悄悄地坐直了些身子,努力看起来像模像样点,但更快丢出下个问题:“我要走了,也许赶不及你被释放,也就来不及面对面与你告别。”
“所以你是来告别?”他便问。
少庭说:“港岛离沪市也不远,你要是放假就来找我玩,或者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再来沪市找你。”
但是总归不能再日日在一起,他心里想。
沈灵均笑着说:“好,一定会去找你。”
他便用力的点头,好像这是个价值千金的承诺,要听进心中最深处的地方,小心放置,珍惜收藏。
被关上的门被人敲了几声,是阿尔托的提示,探视结束。
谁都没有说再见,他们看了彼此一眼就是告别,但都记得再见的约定。
只是沈灵均不知道,离开的青年在心中想,他还是不够勇敢。
他从未任性过,所以“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样任性的要求,他还是说不出口。
第一百零一章 离开沪市,初到港岛……
离开沪市那日, 家中愿意跟着去港岛的佣人只有两位,再加上管家大叔共计三人。原本行李只许嫣然自己的衣服就收拾出了六个行李箱,还不算她的鞋子饰品等物。如今人手严重不足,最终忍痛割爱, 一家人离开时, 也一人皆是两个行李箱。
给少庭和珍珍安排了两个最轻的行李箱, 这日送别也只有阿尔托与张求仁两位中年男士。
两位皆是对着许嫣然依依不舍, 大有恨不得等会儿一齐跟着跳上离沪去港的邮轮。
许嫣然走之前, 心中始终没有底气, 生怕哪日冲进偏僻居所一伙人,蛮不讲理的就将少庭绑走, 又怕一家人临到头,被扣在沪市哪也不能去。
如今到了码头, 只待不多时功夫就能上船彻底离开,这才放下心。原先的心中焦虑担忧这才化作满腔不甘和气愤,便没空理会两位人到中年还在这里和她要依依惜别的男士。
张求仁对她道:“此去一别,塞外再无故人……再见不知就是何时了……你若是要我去找你……”
张老师说的含蓄委婉,正是东方式的惜别之情。
阿尔托也不甘其后,对前妻直白深情说道:“嫣然, 等有了假期,我就去港岛,记得给我留一间客房。”
许嫣然西望沪市,板着脸道:“终有一日, 我必重回这里。”
张求仁与阿尔托大喜,心中打起小九九,待要各自回答,就见许嫣然咬牙切齿的说道:“必是风风光光回来, 且看那些看笑话的还能看多久。”
两位男士默默撇过头,心中品味了下,万般滋味上了心头,发觉了再美丽有风情的女士,一但沾染了怨恨的怒火也就不是那么有魅力了。
平日里这样热闹有趣的三人修罗场,少庭很喜欢围观凑热闹。
今日他提着两个手提箱,也西望沪市,神色终是期盼。张求仁将目光分给自己学生,看了就心中明白这是在等人。
他想想猜到:“等灵均罢?这个时候还没来,应该是赶不及了。”
阿尔托也给不出沈莱恩具体释放时间,他只说应是这两天,因为权力不在他手中,此事另有负责人。也许开完个会议,这边结束就释放,也许要看重重文件审核,甚至只看事件负责人的心情,觉得此事不过闹剧,下一秒就命令释放了。
阿尔托也安慰这少年:“只是短暂的缺失并无需遗憾,人生的告别有许多次,这一次没赶上也许是为了下次更快遇见,不是吗?”
少庭对阿尔托难得对他格外认真地友善,平时定是吃惊。这次失望的情绪压过所有其他的想法,只匆匆点头,邮轮已经鸣笛,码头上客轮工人催着去港的旅客赶紧登船。
直到上了甲板,跟着众多人趴在栏杆上看,许多人展开了手帕,或摘下了帽子对码头的亲友挥动告别,没的人就挥手臂,衬得他只是看,倒是有些无动于衷的样子了。
直到离开码头,岸上的人都再看不清这才回房间。姑姑已经躺在了床上,珍珍正好奇透过圆形小窗看外面,母亲正从行李箱往外拿薄荷叶和陈皮,上船前听说贴在太阳穴和鼻子下面可以缓解晕船。
没关系。
他心中安慰自己,只怕不久得了假期,沈灵均就会和阿尔托结伴来港岛玩上几天。
可真的没关系吗?
他心中也清楚的明白,在这音书缥缈联系不便的时代,空间上的距离就是人与人之间渐行渐远的第一步。
不过很快也就没有空闲功夫惆怅,事实证明晕船很可能是遗传。上辈子并不晕船的少庭,和这辈子的生身之母张氏,没过多久就只能躺在床板上,跟随着海浪在邮轮上一起波动。
许嫣然和珍珍倒是无碍,本来担心这七天在船上会整日无所事事,有了他们两位晕船的同伴,这七日也基本也就在照顾两人的琐事中度过了。
--
港岛许嫣然原先就与兄长带着珍珍住过两年,走时付了门房五年的工资,居住的小公馆交给了这人负责定期打扫,贵重物品则早早清理存进了银行或者锁到了保险柜里。
这次也算是归来,早就发了电报让门房打扫干净,顺便物色手脚勤快长相端正的帮佣。
下了船早有联系过的旧友开车来接,两辆黑色进口轿车,硬生生地塞了许家行李和七口人。车主人是对儿堪称气质风流摩登的夫妻,本想与许怀清这独子多说两句话。
这船上七日,少庭却是吃了东西就要吐,硬是靠着喝水和一点水果熬过来,下了船在沪市养的健康了许多的身体,也看着差不多重回原样了。
他自己都怀疑大概体重又掉了回去,又成了瘦竹竿、白斩鸡的不健康模样。
在这对儿夫妻看来,也正是如此,和许嫣然热情寒暄后,就与他打招呼。
见这面无血色瘦的颧骨都明显了的男青年,原本见人就能说出一堆夸赞的话,硬是只干巴巴挤出一句:“少庭相貌长得不错,五官细看十分清秀。”
两人背地里就嘀咕,这许怀清的儿子怎么看着活不久似的。
少庭则无语,这细看两字就很……微妙啊。
张氏身体底子比少庭好太多,这对儿夫妇与许家兄妹都是好友,因此知道张氏情况,没见真人前本瞧不起她。见到真人,发现短发,穿浅色衬衫黑色长裙和短靴,周身就脖子上一串简单的珍珠项链,虽样貌着实一般,可果然人靠衣装,到是有了几分气质。
因此也客气的打了招呼,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只是不提许怀清,始终是觉得张氏虽没有那么差,但即使如此,还是配不上许怀清其人。
许嫣然刚下船也颇为疲惫,是希望张氏能分担些社交,可惜对方始终逮着她聊天,又从珍珍那里套话。她早叮嘱过珍珍不可再说少庭写小说的事情,但仍然不放心小鬼嘴不把门。
最后等下了车进了公馆,再是真切不过的热情与友人告别,就地便瘫倒在客厅沙发上,抱怨说道:“以前也不觉得冯先生和冯夫人话多聒噪。”
转头看向少庭,深深叹了口气:“唉……”
便接着说:“港岛就这么大,因此就显得消息格外灵通,你母亲和妹妹都是老实人,话全被套完了。”
少庭莫名其妙的问道姑姑:“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嫣然只是耸肩,继而“哼哼”地不明意义的笑了两声,道:“我的乖侄儿,你且等着吧。”
第一百零二章 姑姑发觉少庭性向
第二日许嫣然还在指挥佣人整理行李, 并预备着去市中心购物,就有港岛的交际场上的富家夫人上门。
许嫣然与张氏腾出空去陪着人聊天,没几句少庭就被叫下来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