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他们和宋敬原说话的时间就少下去。
梦里,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边,试探着想要穿过走廊闯入那言笑晏晏的一幕,却永远被阻拦在外。
他这一生被人丢弃过无数次,不想再自取其辱。
如果有一天将众叛亲离,能不让自己太伤心的唯一做法,就是一开始,不要对那个人付诸太多信任与爱意。
宋敬原发着高烧,又梦魇缠身,紧紧裹着被子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意识很不清醒,突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脸,把他强行从燥热中解救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才在一片黑暗中,瞧见熟悉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路拾萤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神色平静,可平静中,宋敬原分明看见了惊涛骇浪、暗流涌动,仿佛主人即将伸手,恶狠狠地抓住什么再也不松开。
路拾萤和他没分在一个寝室。宋敬原模模糊糊地想:我做梦做傻了?他到我梦里来了吗?
可路拾萤并非那些梦中幻影。
他伸手把宋敬原扶起来,俯身贴在他额头上,用嘴唇试探这气人东西的体温。
触感让宋敬原一怔。
然后听见路拾萤轻声叹气:“至少39度了,起来,我送你去医务室。”
宋敬原声音很低,沉沉地把头靠在路拾萤的肩膀上,一半自嘲、一半委屈地问:“你来干嘛?”
他听见路拾萤好像嘟囔了一句“草”,然后极其凶神恶煞地骂道:“我来看看我喜欢的人是不是烧傻了,我可不想下半辈子和一个呆子一起过日子!”
这句话,直到路拾萤把他背起来,顶着大雨陪他到医务室,宋敬原都没想明白。
路拾萤刚换的衣服又湿透了。他把伞都遮在宋敬原头顶,一点也没让病患淋雨。
那时宋敬原烧得很不清醒,头贴在路拾萤脸边,烫得人发憷,嘴上却极其小心地问:“你对我这么好干嘛?我可没少骂你。”
路拾萤微微偏头,似有若无地蹭过他下巴,留下一个吻,说:“因为老子乐意。”
医务室的值班护士给宋敬原用冰毛巾降温,又紧急喂了退烧药,宋敬原这才有些清醒。
他觉得冷,蜷缩在被子里听着窗外暴雨声,昏睡过去前,隐约听见护士交代路拾萤说可以先回去了。
他听见关门的动静,以为路拾萤真的走了,心里沉沉地一坠,不情不愿地闭上眼。
可浑噩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屋里有桂花香气。
宋敬原费力睁开眼,果真看见路拾萤推开医务室的小窗,身手矫健地翻墙而入。
他还穿着白天训练时的迷彩服、迷彩裤,扎着皮带、踩着作战靴。他那么高,宽肩窄腰,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坚韧的线条来。
雨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线条分明而凌厉。宋敬原恍惚地想:哦……他真适合当飞行员的。
路妈妈说的没错,别的不重要——帅就行了。
路拾萤蹑手蹑脚地凑过来,站在宋敬原床边。
宋敬原装不下去,睁开眼说:“我没睡。”
路拾萤沉默片刻,挨着他的腰坐在床上。他一只手握住了宋敬原的手,极其用力,宋敬原挣不开。
他很想问路拾萤你到底要干嘛,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又觉得不应该说话。
黑暗中,路拾萤轻声说:“班长给我的情书,我原封不动送回去了。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收人东西又不回答……我告诉她很遗憾,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看着宋敬原睫羽微微一颤,似有一丝炽热地扫过来。
他俯身靠近这个人,用自己冰凉的额头贴上他滚烫的,手却不肯放开。
“他长得好看,很漂亮,我妈告诉我,真正的美人是雌雄莫辨,眉宇间既有柔情,又有英气,我见到他以后才懂。”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皮囊,也不是因为美人。他脾气不好,学习也不上进,说话阴阳怪气,按理说实在没什么招人爱的地方……可是他把真心给我了。”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如此坦诚、如此直白地靠近我,如此不遗余力地宣泄占有,甚至为此想用身上的刺来扎痛我。”
“所以一切缺点都成了可以容忍的、可爱的小性子,一切为非作歹都能用恃宠而骄来形容……所以我今天的话也只说一次,虽然我以前说过很多遍——”
路拾萤顿了顿。
“我说会陪在你身边,就是不管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一直跟着。就是不管你遇到什么风浪、什么危险,我都不敢不顾一切地挡下来。我很喜欢你,跟你喜欢我一样喜欢得要发疯,恨不得把你用手铐锁在身边哪儿也不许去,你明白吗?”
路拾萤低下头,轻轻吻上那两瓣因发烧而滚烫柔软的唇。
他梦里无数次想要狠狠咬一口,咬出血来做标记,可是他不舍得。
他只是最轻、最珍重地在这一片私人的领地停驻良久,爱不释手般舔舐对方毫不反抗、任他攻城略地的上颚前侧,然后意犹未尽地离开。
黑暗燥热中,少年人在他耳边恶狠狠地威胁道:
“宋敬原,我很喜欢你。这件事,你一辈子给我记住了。”
宋敬原在医务室躺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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