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皇上仍旧望着她,目光依然让她捉摸不透,贺眠眠不自在地动了动。
虽然同样不明所以,皇上显然比她淡定许多,贺眠眠心中微定,赶紧垂眸。
肩上却浮出一片湿意,随着她的动作晕染,很快湿了半个肩头。
她怔了下,随即便慌了神,太后娘娘哭了?
“阿越!这是你的皇姐!”太后颤颤巍巍地开口,“你的皇姐回来了,快叫皇姐!”
第2章 进宫第二天
贺眠眠茫然地消化着太后说的话。
皇姐?皇上的姐姐?太后的女儿?
她悚然一惊。
听说太后从前是有一个女儿的,不过幼时便因后妃争斗去世了,死状极为……凄惨,连个全尸都没有。
此事也算是宫廷秘辛,无人敢正大光明地提起,贺眠眠还是前段时日碰巧听几个侍女闲聊说的。
当时她没在意,感慨一番便算了,现在她居然变成了太后口中的女儿?
太后的喘息声有些急促,手却越勒越紧,贺眠眠有些思考不了了,不过她还记得吴尚仪说的切莫殿前失仪的话,硬生生忍着,小脸憋得通红也没敢动。
“宴席便散了吧,”皇上忽然开口,带着极重的压迫感,“扶太后回寿安宫歇着。”
他的话犹如定海神针,太监与侍女这才敢上前扶住几乎脱力的太后。
贺眠眠终于从束缚中解脱出来,掩着唇无声地咳了一下,垂眸的瞬间却瞧见皇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贺眠眠微愣,再回神时皇上已是一脸肃容,方才的笑恍若错觉。
“皇上,贺姑娘……”刚从别处赶来的吴尚仪平复了下呼吸,踌躇着问道。
贺眠眠察觉到一道轻飘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抿了下唇,便听他道:“带去寿安宫。”
寿安宫……太后娘娘的寝宫啊。
吴尚仪目光微转,心中有了些许计较,两人福身离去。
太后已经先行一步,皇上还在长亭,此时身边只有一向对她极好的吴尚仪在,贺眠眠便大胆起来,低声问道:“吴尚仪,我和太后娘娘的女儿长得很像吗?”
她才十六岁,皇上瞧着约莫二十岁,怎么算她也不会是皇上的姐姐,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和那位长公主相像而已。
“不知。”吴尚仪摇头,她进宫时,太后娘娘的女儿永乐公主已去世许久。
想了想,她殷殷叮嘱:“一会儿不管太后娘娘说什么,你都要同意,切莫忤逆太后娘娘。”
贺眠眠点了下头,内心忐忑不已。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选妃一样,不是她不想来便可以不来的。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这是入宫第一日吴尚仪说的话,贺眠眠记得牢牢的。
宫中绿荫如盖,树影斑驳,阻隔了曜曜日光,一路上都伴着柔柔水声,莲叶田田,仿若回到了江南。
贺眠眠失了初时的步履翩跹,经过一道月亮门,前面便没了湖,她忍不住回望。
吴尚仪问她怎么了,贺眠眠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只是看不清前路的方向,只能怅然回首,望一望不知还能不能再见的江南。
不多时便到了寿安宫,吴尚仪还有要事,只能让她独自进去。
贺眠眠目送她走远,还未转身便有侍女来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上下打量她一番,忍不住露出一抹惊艳,道:“贺姑娘?”
她微微颔首。
侍女引她向前,边走边柔声解释道:“太后娘娘有些头晕,太医正在诊治。”
贺眠眠又点头,对她带着善意的打量回以一笑,还没说两句话,刚进殿便换了个年纪稍长的嬷嬷,和蔼地让她落座。
等她坐下,那嬷嬷忽然拍拍她的肩让她起身,低声提醒:“皇上来了!”
贺眠眠连忙站起身行礼。
“嬷嬷去照顾母后吧,这里有朕便好。”萧越气定神闲道。
嬷嬷自然惦念着太后的身体,行了礼便退下了。
殿中只余了她与皇上两人,贺眠眠没敢抬头,也没敢坐下,拘束地站在原地。
皇上负手而立,身量颀长,影子可以完完全全地罩住她,别说独处了,就算隔得很远,轻轻瞥她一眼也会有压迫感。
这可是皇上呀,她长到十六岁,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令,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直接从一县之令跳到一国之君了,贺眠眠甚是敬畏惶恐。
“方才宁愿憋的满脸通红也不愿推开太后?”面前的人忽然开口,语气让她捉摸不透。
贺眠眠一愣,这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事,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殿前是不能失仪的。
“十六岁?”
贺眠眠点头,心中挣扎一番,还是忍不住郑重其事地补充道:“民女肯定不是您的皇姐。”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是故意占您的便宜的,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计较。
他似乎听出来了,宴席上不辨喜怒的脸上浮现几点笑意,又轻咳一声掩饰道:“朕知道。”
静默一会儿,像是瞧出她的局促不安,他沉着开口:“朕进去看看。”
说完他便举步向前,贺眠眠低头行礼,没想到直起身时却与他的肩相撞,不疼,衣袖却有轻微的摩擦,地上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亲密如一人。
贺眠眠迷茫抬眸。
“倒是忘了问你,可要同去?”
他声音冷隽,似乎并未发觉他们离得极近,近到贺眠眠能闻到清淡的苏合香气,若有若无。
“我……民女在此等候便好。”贺眠眠懊恼地咬了下唇,太害怕了,差点又说错话。
少女软糯的嗓音响起,萧越微微颔首,举步进了寝宫,淡淡的药味充斥鼻间。
“太医,如何了?”
陈太医连忙行礼,笃定道:“皇上放心,没有大碍,太后娘娘已服了药,歇息片刻便好。”
陈太医是宫中的名医,既然他说没事,必然是没事的。
萧越闻言嗯了一声,看了眼闭目眼神的太后,挥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
他立在榻前,低声唤道:“母后。”
太后并未睁开眼睛,犹在梦中,喃喃道:“阿越,方才我瞧见了你的姐姐,我的永乐……”
萧越皱眉,背后紧握的手松开又合上,默了默,索性主动提议:“母后若喜欢她,不如将她留在身边教养一段时日。”
太后倏然起身,激动道:“此话当真?”
萧越沉凝颔首。
“留在身边教养,总要有个名头,不然倒显得哀家小气,”太后抬眼笑道,“不如封她为长公主如何?”
这本是一件极轻易的事情,萧越却许久未答,太后看着不辨喜怒的儿子,忽的起了疑心。
他方才在宴上只点了贺眠眠上前,难道他对贺眠眠有些许好感?
可是她与永乐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他从未见过姐姐,也不该对贺眠眠生起一丝一毫的贪念!
太后握紧了手,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抿成一条直线,绷着脸又问道:“阿越,你意下如何?”
太后的话看似是温和商议,实则施了压,不容忤逆。
萧越顿了下,薄唇轻启,语气幽幽:“母后,朕只是不愿喊她皇姐,她年纪比朕小得多。”
不知怎的,太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赌气的意思,这才恍然想起方才在宴上,她抱着贺眠眠让他喊皇姐。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松了口气,终于笑道:“哀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那便让眠眠喊你皇兄吧。”
萧越垂眸,敛去眼中的晦暗情绪,恭敬道:“儿子这就去拟旨。”
外殿的贺眠眠对此事一无所知,一群人呼啦呼啦地出来,有人好奇地打量她,有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外殿很快重归寂静。
不多时,一个嬷嬷行来,慈和道:“贺姑娘,太后娘娘召您进殿。”
贺眠眠轻轻颔首,跟随嬷嬷踏入寝殿,沁凉的风钻进毛孔,整个人都舒适起来。
行走时她忍不住抬眸往前看了看,居然瞥见一整块冰安放在寝殿中间,窗牖半敞,吹来丝丝凉意。
“眠眠,到哀家跟前来。”太后朝她招手,又拍了拍床榻。
贺眠眠乖巧上前,行了礼后才坐下,方才她偷偷瞧过,皇上不在,她放松了不少。
太后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她总想亲近,不由得坐得近了些。
太后心中浮现出无限欢喜,不住地打量贺眠眠。
她微微侧坐着,双手规矩地放在双膝上,瞧着有些拘谨,气质却是淡然恬静的,腮畔有浅浅的红晕,平添几分娇憨。
太后有些恍然,像是瞧见了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永乐,伏在她膝上撒娇。
她将贺眠眠的到来当成上天垂怜,忍下心间激动,尽量平和道:“皇上已去御书房拟旨,哀家打算封你为长公主。”
顿了顿,她笑道:“皇上倒是比哀家还要心急,迫不及待认下你这个妹妹。”
贺眠眠懵了,喃喃道:“太后……”
她原以为最好的结果便是在宫中小住几日,然后就会回姑苏了……怎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就从待选妃子变成了长公主?
“还要叫太后?”太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面含希冀。
贺眠眠咬了下唇,不自然地喊道:“……母后。”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和万人之上的皇上做兄妹,喊皇上的母亲为母后。
贺眠眠的心情颇为复杂。
与太后说了会儿话,有嬷嬷笑眯眯地回禀,说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