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照片上那个一脸依赖贴着他的男孩,忽然想起,顾道循没死之前,他那时候是有一个正常幸福的家的。
“这是我弟弟顾道循。”
任野愣了一下,他从不知道翁道衡还有一个弟弟,只听见翁道衡继续说:“他比我小两岁,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爸妈也更在意他一点,我那时候也想着我要好好照顾他、保护他。小循从小就很依赖我,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翁道衡说到这,顿了一下,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沉浸入回忆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有一年夏天,我们和我妈去公园划船玩,然后小循就溺水没了,他那时候才七岁。我妈从此就魔怔了,小循死的时候,我是和小循在一起的,我也跳进水里去抓他,可是……”
“我妈还是怪我,觉得我没看好弟弟,是我害死了他,她也恨自己的疏忽,那时候她走神离开了一会……她不愿意相信小循的死也有她的疏忽,就开始恨我,我一开始还是会难过的,我不是没有心。”
翁道衡回忆起这件事的语气却很轻描淡写,他看起来好像完全走出来了,可是任野听得心脏发疼,透着照片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无助的无人喜欢的小男孩,明明失去了弟弟,做哥哥的也一样难受,可是他还要承担亲生母亲的责怪。
“后来,我妈忽然跟我说:要是那天去公园死掉的是你就好了,我就忽然不难受了,没什么好难过的了。我有时候也会责怪为什么我没有救回小循,我觉得可能真是我害死了他,十岁以下的小孩的天地只有父母,可是后来我就慢慢想明白了,那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意外。
其实……那天公园回来,我妈相当于死掉了两个儿子,她收回了对我的爱。顾迟一开始还和她一起难过,可我妈很快得了抑郁症,情绪波动很大,天天喝酒度日,两个人说几句就吵架,然后是打架,他们一点也不像相爱过的人。”
翁道衡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那时候我就觉得爱怎么可以消失得这么快呢,他们上学时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里笑着站在一起的时候会想到以后的一地鸡毛吗?”
任野听他讲过去的故事,有些出神,他说:“你那时太小了,很多事不怪你……后来呢?”
翁道衡摸着幸福时光被照片顿住的一家四口,说:“后来他们自然就离婚了,顾迟实在受不了我妈这样一个病人,他做了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事,他出轨了,和他一个女学生在一起了,那个女学生成为了我的后妈。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顾迟和我妈有多相爱,离开的时候他就有多决绝,那个女学生简直是他最后的避风港,他像逃离一样离开了我和我妈,然后我就跟着我妈来到了姥姥家。
姥姥是弟弟出事后唯一说不怪我的人,我好像能轻松了一点,可是我妈因为病情反复,又跳楼自杀了。从那以后,我就和姥姥相依为命。”
翁道衡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说:“我那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爱是可以收回的,也可以消失。再相爱的两个人在恨彼此的时候就完全不记得曾经那些美好的瞬间了,我每天每天回家,他们都在吵架打架。
他们有时候也会对我说一些很恶毒的话,把一切不幸的根源都归结给我。他们说,要不是因为我,弟弟也不会死,要不是因为我,他们早就离婚了……”
原生家庭美满的任野想象不出这样的场面该有多让人伤心,一个世界只有父母的孩子同时被父母这样抛弃、被这样用最难听的话刺伤。
光是听着,他就觉得难受,而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翁道衡该有多难过啊。
在翁道衡的讲述里,任野已经共情了他的童年,那该多么的孤独和绝望,翁道衡又该如何走出来健康地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呢?
翁道衡说完,观察了一眼任野的神色,嗤笑了一声:“你是在可怜我吗?”
任野却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心疼你,我那么喜欢你,你被别人伤害我怎么可能不跟着难过呢?”
翁道衡无动于衷地笑了一声,他说:“正是因为我的父母教会我爱会消失、可以收回,所以我只难过了一小会,就学会收回了对他们的爱和期待。既然爱已经消失了,也不存在什么期待,我后来的每一天就没有难过了。他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对我都造不成伤害,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对我,我学会了冷漠和刻薄。”
“与你想的相反,我的童年给我的后来没有造成任何所谓的阴影,当我把他们从我的世界踢出去,我就变得异常得轻松,然后我就这样无师自通地成为了一个冷血动物。”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任野,他继续剖析自己的灵魂坦然地给任野看,他说:“我成了一个冷血动物,也成了一个胆小的可怜虫,从来不敢付出感情和任何期待,就是因为我知道所谓的爱可以在不爱的时候变成伤人的刀。我是活该被伤害吗?不是,所以,如果我永远冷漠,将我的情绪超脱于人群,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
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任野,后来那个冷漠的翁道衡是如何长成的,他告诉任野,他的灵魂从来没有那么美好强大和勇敢,与之相反,他自私、阴暗、卑怯,曾经是一个不敢去爱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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