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之看得没错,六安虽看似乱丢一气,实则却是在引动灵气,粗浅的炼制药材。
修真者的药方子,又哪里会像寻常人一般只是草草丢在热水了泡一泡就完事儿了?
若是在他那个时代,这些药材还要放在专用的小聚灵阵中蕴养一番的。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充沛,小聚灵阵就可以省了,直接引灵气炼化就是了。
等六安按照特定的顺序将所需的药材都丢进浴桶之后,原本清亮的一桶水竟然变成了淡红一片,略显诡异的色泽看起来令人心颤。
偏偏六安还说:脱了衣服泡进去,觉得疼也给我忍着。若是昏过去便会功亏一篑,后果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鹤之深吸一口气,他就算再如何早慧成熟,也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面对这些未知之物,说不惧怕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沈鹤之可以克服这些惧怕。
他三两下将身上的衣物脱下,翻身跨进了浴桶之中,按照六安的指示盘腿坐下,浴桶里的水便直直没到了他的颈项。
六安趴在浴桶边的小书桌上,给沈鹤之传去了一篇简短的口诀。
并非是引气入体的心法,只是引导身体能够有效的吸收药效,以达到锻体的目的。
沈鹤之的悟性不俗,即使是刚接触这些口诀,也能很快上手,并进行实际运转。只是口诀起效之后,那些药力入体,想要维持运转,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副养尊处优的小身板,六安颇有些幸灾乐祸。
这臭小子自小也是娇宠长大,如今虽然失了势,至少物质上也没吃过什么苦。那锻体之痛,可不一定吃得消呢。
果然如六安所料,随着锻体口诀的运转,沈鹤之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变红,且开始浸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即使那些没有泡在水里的鬓发,也渐渐被汗水湿润了。
沈鹤之嘴唇颤抖,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六安对他传音道:莫要停!一旦停下,便会功亏一篑!按照口诀运转药力,别出了岔子。
沈鹤之听了,脸色变了变,先前些许动摇,也被坚毅取代。
修行已经是他唯一的出路,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适应过了最初的那点痛苦,沈鹤之很快渐入佳境,先前的痛苦之色也逐渐消退。
六安见此,却没打算让他就这么容易的泡完这个药浴。
他能如此快速的适应,证明这些药力作用还未达到他的极限,看来所用的剂量还是轻了些。
六安跃上浴桶的边沿,看了看已经明显变淡些许的药水,再添一些药材进去好了。
可怜的沈鹤之,好不容易适应了先前那些药力对身体的冲击,很快便又有一股汹涌的药力浸入体内,在体内横冲直撞。
如此反复之下,直到沈鹤之心力耗尽,意识也达到极限,六安才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
听到六安喊停,一直提着一口气的沈鹤之便克制不住的晕了过去。
六安看他可怜巴巴的,便用灵力裹着将人从浴桶里提出来,烘干了身上的水分,塞进被子里去了。
看在他是第一次泡的份上,就放过他吧,下次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咯。
看了看那个大浴桶,六安跳上沈鹤之的床榻,窝在枕头床铺与沈鹤之脖子间的夹窝里。
嗯还是床睡着舒服。
第十章
六安蜷着小身子,怀里抱着自己的毛绒大尾巴睡得正香,难得没有做什么梦。
可惜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到天亮。
六安抖了抖长耳朵,骤然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他被一声声重重的呼吸吵醒了。
而这呼吸声的主人,是他身后的长期饭票。
六安伸展身子坐了起来,一回身,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
长期饭票的脸还是很好看的,即使因为忍受痛苦,一张脸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即使是满头的大汗,也无法掩盖他俊秀的模样。
这是做噩梦了?
六安跳上枕头,伸出爪子推了推长期饭票的头。
爪下的脑袋晃了一晃,人没反应。
六安又跳到他身上踩了踩,还是没反应。
什么噩梦能困这么死,被魇住了?
在六安准备粗暴一点,一脚将小饭票踹下地的时候,一阵翻滚浑浊的阴冷气息从沈鹤之的天灵盖上透了出来。
六安见了,眸色一冷。
这股气息显然非活人所有,怎么会附着在小饭票的身上?这很不寻常,有什么东西敢觊觎他的人,还能不被他发现?
六安觉得自己的爪子有些痒。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刚投生尚且弱小的那段时期,还没受过什么欺负。而当初欺负他的人,也已经被他灭了干净,如今连灰都没有剩下。
修身养性几百年,他没发过威,别人还以为他好欺负了?
六安再度跳到瓷枕上,伸出一只爪子贴在沈鹤之的额心处,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捣鬼。
六条尾巴的小狐狸闭上眼睛,身上渐渐显现出一道灰色的轮廓,还未看清楚,灰光便沿着那只小爪子,没入了沈鹤之的额心。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便是画面的转变。
梦里是一片昏黑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似乎身处在一个很是狭窄的小空间里,一股压迫感挤得身心都不舒服。
外面有一阵大过一阵的声音传进来,哪怕堵住耳朵不想听,也还是拼了命的钻进耳朵里,犹如魔音,令人心颤。
沈鸿之你不得好死!
女人的声音透着愤恨和恐惧,你不怕此事传出去为天下人唾骂耻笑吗?
呵。
男子的声音更为年轻些,听起来没什么起伏,隐隐却能感觉出一丝讽刺:唾骂?耻笑?我是怕父皇一人在地下孤单寂寞,才请母后前去陪伴。如此孝心,世人应尽皆称赞才是。
是本宫教养你长大!若没有本宫,你哪里能坐上帝位?本宫自认对你从不亏欠,却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男子的声音即使压低了些许,这狭窄的空间却仍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没有你的所谓养育,我照样能活蹦乱跳,堂堂皇家,还养不起我一个小小的皇子?少拿你的那些假模假式来拿捏我。
我告诉你,今日我既敢现身于你面前,你就绝不可能活着出去。
你!你!沈鹤之,你不得好死!
狭窄的空间之中,有一股恨意酝酿吞吐,那实质化的阴冷能量充斥着整个空间,此处若是有他人在,必然会觉得万分不适。
可怜分出一缕魂力入梦而来的六安,便是其中的受害者。
六安蹲在梦里小饭票的身上,在周围弥漫的这些浓烈的情绪中抖了抖毛。
梦里的场景根据梦境主人的意志衍化,这会儿他的小饭票潜意识觉得自己就应该待在这个小空间里。
哪怕外面应该有人,应该有更大的空间存在,六安也出不去,想要直接离开这个小空间,去到梦境中的其他场景是不行的,还得从小饭票身上着手。
结合刚才的对话,再看小饭票表现得如此痛苦的模样,莫非这梦境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六安还记着那股阴冷的气息,以他的直觉来看,这事儿应该没这么简单。
六安伸出了爪子,毫不留情的往小饭票身上挠去,专挑上那张好看的脸蛋。
嗷!
小饭票捂嘴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叫,身上那股阴冷的气息剧烈波动了一瞬,渐渐平复下去。
六安冷笑,小样儿,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压制一下,对他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
小饭票没有完全清醒,但或许是稍微清醒了一些的缘故,外面那仿佛已经停止的对话又开始传了进来。
我不得好死?
男子一阵冷笑:你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下去,你该拿什么脸面对我的母妃才是!
啊
一阵推搡过后,外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沈,沈鸿之,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男子的声音好似毒蛇,丝丝的钻入人的耳朵,将人的大脑牢牢攥紧。
我母妃是怎么死的,你不清楚你不明白?
你为后十年,却未得一子。我母妃不得盛宠,家世不显,却偏偏怀了龙胎
当年的事你掩盖得很好,若非你后来生下了沈鹤之,对我疏远,亦有所松懈,只怕我到死都不知道吧?
我该感谢我那可怜的小弟弟,否则我这辈子,岂不是都要认你这个杀母仇人作母亲?
尊你敬你,只是想想,我都觉得不寒而栗。
你都知道了?
女人的笑声充满了自嘲,泣血一般的凄厉:我就不该心软,当初的知情之人若是一个不留,今日我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你还不悔改!男子的声音里满是怒气:你今日自食恶果,竟无有一丝对母妃的忏悔,只以为是未能将真相完全掩盖的过错?
难道不是?女人冷冷道:无非是成王败寇。忏悔?你太小看我了。从我嫁入沈家之日起,这所有的一切,便都是我的棋!
只可惜,胜利在望,我却仍是败了。
外面的声音有一瞬的凝滞,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即是男子的一声轻喝,应该是在喝止宫人:退什么退!不过是个将死的女人,也值当你们怕成这般。
我是快要死了,哪怕没有听到女子的笑声,却也能从她的语气,想象出她如今的脸色,不如听我一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女子将这句话念得轻柔又温和,却让人听出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沈鸿之,本宫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最好在场这些人通通灭口!灭得干干净净!
否则,若是被本宫的鹤儿知道了,本宫的今天,就是你沈鸿之的明天!
哈哈哈哈哈。
殿下!在场的其他人小声低呼,显然女子的话对他们而言,不是没有影响。
男子却不理会那些人的惧意,你果然是蛇蝎心肠,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想让鹤儿为你陪葬?!
在一旁将这些话当做八卦听的六安心中生起一股疑惑。
陪葬?什么意思?
第十一章
六安继续听下去。
女子或许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先前话里暗含的恐惧和游移也没了,剩下的只是有恃无恐。
你不怕吗?女子得意的轻笑:鹤儿便是你与你亲近又如何?我才是他的亲母后,你以为他得知今日之事,不会同你离心?
你无非是想挑拨我与鹤儿的关系,逼我下手对付鹤儿,我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
女子这会儿可能已经有些癫狂了,咯咯的笑。
笑话!你沈鸿之难道还要告诉我,你仁慈明德,顾念手足之情?
是又如何?你不过将鹤儿当做争权夺利的棋子,你可知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
他是我亲手养大,形同吾子,便是将来离心又如何?如今我绝不会因你区区几句挑拨而杀之。
男子大声道:按住她,灌!
男子指挥外面的人动手,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外面传来了女人的咳嗽声。
男子声音压低了,似乎在同女人说悄悄话,这些声音却一字不漏的传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父皇在驾崩之前已经告诉了我。
鹤儿出生之时,有高人为其批命。我沈氏皇族将来有一场灭顶之灾,而鹤儿,就是那一线生机。
我不管你和父皇有什么恩怨,你想让我杀了鹤儿,拖整个沈氏皇族陪葬?你做梦!
男子说完,便退了几步,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一边道:让皇后好生静静,封紧殿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
一阵脚步声远去,砰,似乎有一扇门被关上了,外面寂静得可怕,女人时粗时浅的呼吸声格外的刺耳。
呵,呵呵,哈哈哈
女人断断续续的笑起来,这个笑声里,有自嘲,有悲哀,又有一股浓烈的恨意和不甘。
阿奇,我失败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沈氏的秘宝我拿不到,我救不回你,我现在来陪你好不好?我不想葬入皇陵,不想下辈子还做沈家人,你来接我,行吗?
女人的声音含着期盼与不舍,惹得六安的长耳朵都克制不住抖了抖。
好一出狗血的大戏啊,皇宫果然不愧是故事多发地带,每一出戏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可怜他爪子底下的小饭票,听过这一波又一波的□□,想来心里已经承受不住了吧?
他爪下的这个小身板,一直颤抖个不停。
怪不得在灵堂上看到他的时候,是那个行尸走肉似的鬼样子。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处在这个位置上,也未必能比他好到哪去。
自己的母亲,杀了哥哥的母亲,哥哥为了报仇又杀了自己的母亲,他怎么办,该不该报仇?
亲生母亲将他生来,就是为了利用他,如今失败,还想连累他一同陪葬。而原本亲密的哥哥,虽然保下他,却又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批命。
没爹疼没娘爱,好像生来就是个笑话似的。
不,也不是笑话。
他这完全是成为大魔头的标准身世嘛,他不入魔谁入魔?
怪不得明明还未引气入体,便能生出入魔的征兆来。
六安想,若不是他横插一手,这个世界指不定就要多出一个大恶人来。凭小饭票的天资,一朝入魔,若是叫他掌握了修行的方法,那修为绝对是一日千里。
万一他魔化之后心性变得扭曲报社,那这个世界可就惨咯。
他如今出手阻止,引人走上正途,岂不是大功一件?
也不知,天道会不会给他结算功德。
功德可是好东西,不说日后能顺风顺水吧,至少每次遇到灾祸能逢凶化吉啊,别的不求,这就够了,六安美滋滋的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