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摇椅上苦苦思索良久,却依旧想不出良好的对策。
下一步该怎么去做?
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果断地离开?
离开的话,那就太残忍了。
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唯独对卫绪,他是不忍心带给他痛苦的。
这小孩在他仅有的十几年生命里已经够不幸的了,他不想成为对方接下来几年不幸的源头。
可他也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回应,留在这不也是一种折磨吗?
而且是对双方的折磨。
尽管思绪纷乱复杂,但有一点魏游一直是很肯定的,他不可能接受卫绪的爱意,至少现在绝不可能。
不仅仅是因为性别和年龄的问题,更大的阻挠在于卫绪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直以来都把对方当做弟弟看待,从未有过半点逾越的念头,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跨过那道阻碍。
魏游在摇椅上曲起身体,一次又一次不住地叹气,第一次发现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是多么的糟糕。
他自然想要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问题,但是该怎么解决呢?
最好的可能当然就是卫绪搞错了自己的情感,他对自己只是那种对于长辈的爱慕,而并非情间的喜欢。
兴许真是卫绪搞错了也不定。
他也许根本不是喜欢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对他最好,最为亲近,十年来又因为自己时不时的离开,在等待与思念中错把依赖当成了喜欢,固执地将自己围困在那么一种我好像喜欢他的幻觉里。
那不是爱,只是执念。
爱无解,但执念是可以化解的。
话说回来,卫绪看着成熟,其实也就才十七岁而已,十七岁能懂得多少,回想自己十七岁时的初恋,在现在看来不也很是荒唐可笑吗?
想到这里,魏游突然起了精神,仿佛深夜在复杂的山岭间转悠了半天找不到离开的途径,现在却被偶然的一个发现指引上了正确的道路,眼前的风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最终决定出去找卫绪推心置腹地聊一聊,假如他还没睡的话。
卫绪果然没有睡,不仅没睡,也没有待在他原来的位置。
魏游打开房门,便见他蹲坐在房间门旁边的地上,就像小时候挨打时那样,抱着双膝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背靠墙壁而坐。
你在这做什么?
卫绪缓缓仰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嗓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我怕你走了。
他好像哭过了,眼角有些浅浅的红晕,脸色却依旧苍白,衬得面庞既脆弱可怜又分外漂亮端丽。
我不会走的。对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令魏游联想起他小时候的经历,不自觉地放缓语气关心道:汤喝了吗?
卫绪摇了摇头。
不饿吗?
饿。
饿了去喝汤,我也去。魏游朝他伸出手,起来吧。
卫绪愣怔片刻,抬起右手放到他的手上。
魏游感受到他手掌间传来的热度,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两交握的手上。
也许是看待青年的心境不同了缘故,他第一次发现对方自手背延展开来的青色静脉舒展得那样优美。
走到厨房,就听到了自窗外传来的簌簌的声响,玻璃窗上起了层雾,应该是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过今晚会下雨吗?魏游一边从橱柜中拿碗,一边用平素的语气问。
卫绪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两眼,低声道:好像是。
汤在砂锅里一直用小火温着,掀开盖子飘出浓郁的香气。
魏游盛了两碗汤,给卫绪那碗夹了一段筒骨。
两面对面地坐到餐桌旁,打开头顶吊着的电灯,昏黄的灯光洒落在印有柳叶花纹的桌布上。
魏游一面漫无目的地盯着花瓶泛着彩光的玻璃棱角,一面在心里打着腹稿,考虑该如何开口。
这时听到骨头碰撞陶瓷碗发出的清脆响声,抬起头,只见卫绪正虚虚地握着筷子,筒骨躺在汤碗里,周边的桌布上溅了几滴汤汁。
没夹稳,滑了。他抿着唇解释道。
魏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又红了,眼泪蓄在眼眶里,闪着动的光泽。
第42章 养崽第四十二天
你还真是
魏游不知该说什么好,抽了两张纸巾给他:从小到大唯一没变的一点大概就是爱哭了。
卫绪接过纸巾,攥在手心里没使用,只是用含着泪的双眼看着魏游问:你要劝我吗?
我不是要劝你,魏游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你误会了你的感情。
卫绪猜到他要说什么,不禁低下了头。
你现在年纪还太小,不是很能分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区别。
魏游缓缓道:我是这样觉得的,你可能有些缺乏安全感,因为身边亲人太少,所以渴望留一个人在身边,这种渴求变成了你的执念,让你误以为自己喜欢上我了,其实只要再过几年,等你上了大学,出入社会,交到更多真心待你的朋友,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我对你而言只是前半段人生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过客。
魏游并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想出的这一套说辞,只是他身边这样的事例太多了。
包括他自己在内,年少时候遇见的所谓天塌下来一般过不去的坎,在未来见识到更大更广阔的天空后,回头看都会觉得不值一提。
卫绪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难道我对你有那样的欲/望也不能证明吗?
然而话到嘴边尚未来得及出口,又听魏游接着说道,所以说,如果你的执念是想要我陪伴你,那我想留下来试试,尽量地多陪陪你,看能不能化解你的执念。
卫绪思索片刻,沉默了下来。
他想这样也好,只要哥哥能答应他留在这里,他可以假装配合他的计划。
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卫绪扯了一下嘴角,语速缓慢有些颤抖地说道,我也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那就好。
魏游松了口气,此前他一直担心卫绪会固执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情感,既然对方能够认同自己的观点,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气氛平静下来,两人看似达成了协议,却又各怀心思。
但不论如何,事情总算有了个暂时的解决方案。
几口喝完汤后,魏游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去刷个牙就睡了,你也是,吃完早点睡。
卫绪沉默地点点头。
进房间后,被今日的事情折磨得身心俱疲的魏游很快就关灯躺到了床上。
夜晚的空气分外宁静,连雨声也不怎么听得清楚,反倒是卫绪在外面活动的声响犹如助眠的白噪音一般清晰地流入他的耳中。
魏游心想今晚那小子总不会再抱着枕头过来说想和自己一起睡了。
果然,在隔壁房门关上后,四周便彻底陷入了寂静中。
魏游呼出口气,感到思绪逐渐模糊,没多久就进入了睡眠。
说是要尽量多陪卫绪,但事实上,魏游压根不怎么见得到对方。
每天他起床时,卫绪早已经坐在教室上课了,放学后也没什么相处时间,卫绪基本要晚上九点过后到家,稍微玩会儿手机洗漱一下就到了睡觉时间。
算下来,两人仅有吃夜宵时能坐在一起聊一会儿天。
这样见不着人影的生活过了一个星期,直到周五的夜晚,魏游刚捧着探案小说躺到床上,门外就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推开,抱着一只枕头的卫绪走了进来。
青年站在床边,尽管表情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纯然,身高却带给人一种压迫感,他浑然不觉道:我想跟你一起睡。
魏游看到这画面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问:你明天不是要早起上学吗?
我动作很轻,不会吵醒你的。
可是
魏游皱起眉,心想你的秘密都被我发现了,你现在不是应该避嫌吗?
见他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卫绪垂下视线:你嫌弃我。
我没有,只是,魏游措辞委婉道,你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是你说的,要给我化解我的执念。卫绪一本正经道,我的执念就是你,不管你承不承认,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你越避着我,我越想靠近你,反而每次在你身边的时候,我那股躁动的心思就平静了,这么看来,我应该多跟你亲近亲近,不是吗?
魏游也是信了他的邪,听了这番话还真觉得挺有道理的。
那行吧。考虑片时,他最终妥协了下来,不过晚上睡觉不许抱人。
卫绪眼睛微亮,乖巧地点点头。
算了,你口头答应根本没用,魏游自暴自弃道,随便吧,爱抱什么抱什么。
我会注意的。卫绪说着,将自己的枕头放到床头,上床后平躺下来,规规矩矩地将被子盖到自己胸口。
魏游靠着枕头看书,也没管他在做什么。
卫绪突然吸了下鼻子,道:哥,你好香啊。
魏游瞥了他一眼:不准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指的是沐浴露。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拉上被子闻了闻,道,被子上也有。
魏游无语,没有接他的话。
过了会儿,他发觉始终有道目光黏在自己脸上,低下头就对上了卫绪侧头看着自己的视线。
他忍不住道:别老看着我,睡你的觉。
哦。偷看被发现,卫绪只能收回目光,阖起眼睡觉。
魏游盯了他几秒,发现他还真乖乖地闭着眼,没有做别的,便放心收回了注意。
半小时后,魏游合起书本放到一边,正要伸手关灯,身旁人又睁开了双眼道:我来关吧。
你还没睡呢?
卫绪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魏游:我和几个同学约好了明天去太阳湖钓鱼,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魏游躺进被窝盖上被子,兴致缺缺道:你和你同学出去玩,我去凑什么热闹。
但是他们都有自己要好的伴,我没有。
谁请你去的?
我同桌,他爸爸在那开了家农家乐,请我们过去免费游玩吃烧烤。卫绪说,其实他请我只是顺便,他想追四班一个女生,就叫上我还有我们班的班长一起去,刚好杜梢喜欢我们班班长,他就把杜梢也叫上了,另外,那两个女生好像还准备叫她们的闺蜜一起。
这么说都是两两成对啊,魏游被他的介绍方式带偏了思路,旋即一下子反应过来,等等,杜梢那小子不是跟你挺要好的吗?
嗯,但他是为了追刘薇薇去的,心思肯定都花在谈恋爱上了,顾不上我。说到这,卫绪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恳求的语气,哥,你陪我去吧。
就算是这样,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跟你们一群小孩玩也太尴尬了,魏游道,况且我在的话,他们也不见得能玩得尽兴。
不会的,我跟他们提过,大家都很希望你去。
见魏游不出声,卫绪又说道:去吧,明天要在那过夜,我不想跟别人睡一间。
魏游有些心软,心想着平常没什么机会和卫绪相处,趁着周末有空陪他出去散散心也不错,便道:行,明天没什么事的话我就陪你去。
真的吗?
真的,不过你再吵吵不睡觉,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
卫绪立即闭上了嘴。
翌日是下了一周霏霏细雨后难得的晴朗天。
魏游上车没多久就后悔了。
一行八人七个都是青春活力的高中生,他们聊天的内容,魏游连听都听不太懂,让他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
我后悔了。卫绪突然凑近他耳边说了一句。
魏游心道我都没说后悔,你又在后悔什么?
她们好像很喜欢你。卫绪说着,扫了眼坐在前排的四个女生。
魏游心想他大概是在为自己刚上车的时候和几个女孩子交流了几句而吃醋。
小孩子嘛。他打了个呵欠,用泛着稍许疲乏之感的语气道,车子启动后,他就有些犯困。
在你眼里,我也是小孩子吗?卫绪问。
本来就是。
但是我的手比你的手大。
魏游轻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说着摊开手掌,卫绪立即把自己的手放了上来。
两人比对了一下,魏游随即扬起了眉,惊愕地发现还真是自己的手小上一些。
卫绪的手掌虽然瞧着斯文秀气,骨节却十分修长,每根手指都比自己长出一截。
哥,你的手好小。
魏游也不知哪来一股不服输的劲,收回手道:我这是正常大小,是你的太大了。
卫绪倏然笑了出来,哦了一声。
魏游听见他的笑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歧义,教育道:笑什么呢,思想健康点。
我没想什么啊。卫绪收起笑容,一脸疑惑地说。
那副冷淡又天真的表情令魏游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错怪他了,但随即他瞥见对方转过头后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立即明白这小子是在装无辜。
好家伙,差点被骗过去了,小兔崽子可真够会装的。
魏游暗自下决心,下回绝不能再上他的当了。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太阳湖岸边的游船码头,张泽龙父亲的农家乐旅馆开在湖对岸的岛上,因此还得坐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