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灵玉道:纵是抗旨,也不能退。
康绛雪说不出话,急到了一定程度,在后面用力拍了盛灵玉一下,他想打第二下又舍不得,最终急得闭上嘴,忐忑不安地去看苻红浪的神色。
从盛灵玉进来一直到现在,苻红浪一直撑在软被上坐着没有动,小皇帝被盛灵玉带到身后他也没见生气,只是似笑不笑地围观了两人说话的全程,凝视的同时燃起烟草慢慢吸了一口。
苻红浪吸烟草的时候神情隔着一层烟雾,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他打量着对面两人,好久才道:你叫什么?
盛灵玉回道:微臣盛灵玉。
原来是盛家的孙子,灵玉倒是人如其名。苻红浪说着,不动声色地观察小皇帝的动向,果不其然看见小皇帝的肩膀不自觉的缩了一下,神情也有些异样的紧张。
为什么?这从盛灵玉出现开始已经是第三次,小皇帝好像特别紧张自己会对这位盛灵玉做些什么。
苻红浪多看了盛灵玉好几眼,除了容貌尚可,看不出其他。
盛灵玉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小皇帝身上的谜团越多,苻红浪越有探索的欲望,他站起身来笑着道:盛灵玉,我记下了。
如此一句,意味深长,从一个深藏不露的权臣口中说出,仿佛不知何时会砸到头上的无尽祸患。
盛灵玉脸色未变,只是淡淡道:国舅该走了。
苻红浪没有生气,更没有正常人面对破坏自己好事的闯入者该有的反感,反而笑着道:是,是该走了。
这话听起来对盛灵玉似乎十分包容和亲近,说完一瞥,小皇帝的脸毫无意外地急速变白,几乎有些惊恐到颤颤巍巍。
那个害怕的样子有趣极了,光是看着便令人欲罢不能。
苻红浪心满意足,当真叫宫人收拾红幡,临走之前,笑眯眯对小皇帝道:荧荧,今日的话还没说完,舅舅改日再来看你。
苻红浪说完潇洒离去,被留下的康绛雪却心都凉了。
他怎么都不会相信没有其他因素苻红浪会这么轻易地离去,看苻红浪刚刚对盛灵玉的态度,八成是对美人受起了心思。
果然还是看上了?
盛灵玉来救他,而他就这么把盛灵玉给害了???
康绛雪悔恨莫及,强烈的感觉冲得他眼睛都快红了。盛灵玉不知道那么多,等苻红浪等人的身影消失看向小皇帝时不由得一时怔住,他似乎并不恐惧自己就此得罪了苻红浪,只关切问道:陛下?你哪里痛吗?
痛啊,怎么不痛啊,康绛雪的心像是被热油给煎了,又急又气:你为什么不听话!?我都叫你走了!你干嘛不听我的话!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黑心黑肺,他能毁掉你拥有的一切,你为我出什么头!你将来会为此后悔的!
盛灵玉被吼得一声不吭,等小皇帝吼完了,才平静道:不会。
康绛雪笑他:笑话,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吗!天真!
盛灵玉摇头道:行正确之事,无悔可讲,若有朝一日微臣为此付出代价,只是微臣无能无力自保,不怪今日之事,更不怪陛下。
康绛雪被堵了回去,望着盛灵玉姝色无双的面孔,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如何不知道这事完全不怪盛灵玉,如何不清楚盛灵玉护着他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君子品行。
只是盛灵玉不怕自己受苦,可康绛雪怕,他是真的不想盛灵玉这样的人受一点点磋磨。
沉默了好一阵,康绛雪终归缓过来,情绪有所收敛,咬牙找回了点人设:谁怕你怪朕了你好大的脸。
小皇帝变回了嚣张脸,本该十分可恶,可不知为何看他这副模样,盛灵玉反而心下一松,露出了一点点笑意。陛下稍等。
盛灵玉从地上捡起康绛雪的衣服,恭敬呈上来,康绛雪被刚才的事情搞得精神震荡,直到这会才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在他吼叫之前,盛灵玉先一步转过头去,康绛雪没得可喷,吃瘪地把衣服穿好。
只剩脚上还空着,康绛雪道:鞋。
盛灵玉转过身来递上了那双小银靴,考虑到小皇帝一个人站着穿鞋不太好看,盛灵玉亲自给小皇帝穿鞋。
这等伺候,皇帝是不会拒绝的,康绛雪乖乖伸出脚,任由盛灵玉握住他的脚腕套上鞋袜。
小皇帝的脚盛灵玉并不是第一次见,但这一次许是对小皇帝的观感和之前大有不同,盛灵玉看这双脚便没有之前那么躲闪。
虽然没有着意细看,盛灵玉依然发觉小皇帝娇贵得厉害,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由无数人用无数心血无数财富无数爱护浇灌着供养出来的,就像这双脚,人人都有,可唯有他,漂亮到几乎不像是用来走路。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受那些罪吗?
盛灵玉心里想着,嘴上对刚才的事情绝口不提,伺候完毕,得了允许起身道:微臣护送陛下回程。
现在在不知道是哪里的深山老林,康绛雪自然不能一个人走,盛灵玉带着他找到了两人的马匹,并驾上马,盛灵玉刚要策马,康绛雪匆忙道:慢点慢点。
盛灵玉轻顿,从小皇帝的姿势上看到了新手模样,他并未多问,直接下马,一人牵住两匹马的缰绳,改为于林间缓慢步行。
其实让他慢慢骑就好,本不必下来牵马,康绛雪看着盛灵玉的背影,为他这份体贴而更加烦闷。
康绛雪开口道:刚才的事情和你无关,朕不会和你解释,总之不许你跟任何人讲,你自己也给朕忘掉。
盛灵玉没有回头,声音却微微停顿,许诺道:不会说的,谁都不会说。
盛灵玉说的话康绛雪怎么会不相信,他又道:就算你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的,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很特殊,知道吗?
盛灵玉应道:嗯。
康绛雪表现地十分冷酷道:朕是不会感谢你的。
盛灵玉依旧道:嗯。
康绛雪得了应答,心里却不舒服:嗯嗯嗯,你就会说嗯,不会说些别的?
康绛雪只是想听到别的应答,不想盛灵玉当真说起了别的事。陛下赐微臣的凝香很好用。
这话是康绛雪很关心的内容,听到当真令人高兴,可惜不能表露,康绛雪装作不耐烦地样子:谁关心这些!
盛灵玉想了想,又道:那若陛下叫臣,臣一定会来。
这样的话,没有办法接下去,康绛雪鼻子都要酸了,嘴上还是道:轮不到你说这种话,你现在简直胆大包天。
盛灵玉听着,无法反驳,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的变化有些奇怪。
他第一次在汤泉之中看到小皇帝,帝王的权威压得他小心翼翼,那时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可短短几次接触下来,他的感觉便变了。
敬还是敬,却怎么都不怕了,哪怕小皇帝骂他警告他,他看小皇帝还是更像是个名为皇帝的少年。
安静着,树丛之中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是人声,而是动物的声音。
狩猎
猎场本来就是用来狩猎,康绛雪被苻红浪搞得心态崩了又崩,倒把这事给忘了,他赶紧去看盛灵玉的箭筒,发现里面还有不少箭,可见射出去的不多。
也是,被他耽误了这么久,盛灵玉根本没有那么多狩猎的时间,哪能有机会认真比赛,再这样耽搁下去,和陆巧的比试岂不是彻底黄了。
康绛雪道:你这是不打算比了?你不比就不比,到时候可别赖在朕的头上说是朕耽误了你。
盛灵玉轻声道:本就不打算比,又怎么会牵上陛下。
盛灵玉的态度和陆巧的态度是两个极端,这话要是被拼了命要赢过盛灵玉的陆巧听到,怕是会恨得牙都咬碎。
康绛雪正在犹豫要不要劝盛灵玉多少努力一下,那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源头却在不远处冒了头,是一只不过拳头大小的白兔。这么小的兔子,拿下了都不算个零头,康绛雪干脆放弃,只继续向前走。
然而他和盛灵玉向前移动,那兔子也跟着往前跳,懵懵懂懂傻乎乎的,全然不知自己正在上赶着送命。
康绛雪望着那兔子一小会儿,有点忍不住了。
盛灵玉:陛下喜欢?
康绛雪是真的想要,于是老实点头;嗯。
盛灵玉的嘴角有了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他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对着那小小的影子瞄准。
康绛雪忙道:别杀它,朕要活的。
盛灵玉预料之中,笑意深了一些,他将弓拉满,临到要放手,忽然停了下来。
康绛雪奇怪道:怎么了,你没把握?
盛灵玉道:不是,只是觉得比起微臣射中,陛下自己射中可能会更开心。
康绛雪一时竟不知道盛灵玉是不是故意在挖苦自己,他真有点羞恼道:朕要是能射中还用你吗!开箭的时候你没看见?
盛灵玉解释道:微臣可以教您,这样以后没有微臣,陛下下次自己也能射中想要的兔子。
康绛雪沉默,过了好几秒,从马上下来。他接过盛灵玉的弓和箭,冷着脸道:快点。
盛灵玉嗯一声,很快从身后环住了小皇帝,他双手抓住小皇帝的手,手把手同小皇帝一起拉开弓。这样的姿势,两人的头离得极近,盛灵玉的呼吸贴在康绛雪脸上,十分清晰。
康绛雪整个人像是倚在了盛灵玉的怀中,仿佛被保护的模样,可这一刻,拉着弓的康绛雪却觉得自己第一次这般充满力量,他的方向有人把持,他觉得这只箭一定能射中。
只在这一秒,他也许无所不能。
先将弓拉满,眼睛看着目标,慢慢抬高,再高一点陛下,你看到了吗?
康绛雪没应声,手上果断松开,箭支应声而出,紧接着和那小小的白色身影重合。
嗖的一声,兔子不动了。
康绛雪惊喜道:我射中了!它是不是死了。
盛灵玉道:不会。
两人快步走过去,只见那支箭精准擦着白兔的脖子扎进土地,将兔子的白色软毛一部分钉在了地上,只有一点点不算多,白兔挣扎起来其实也可以跑,可它最终一动不动,老老实实趴在了原地。
康绛雪疑惑道:它吓晕了?
盛灵玉摇头道:它是在装死。
康绛雪把白兔抱起来,对着毛团子戳了几下,那兔子果真睁开红色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人。
这兔子是不是傻的,到底知不知道害怕,康绛雪被逗笑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正笑地开心,侧头看见盛灵玉望着他,赶紧收住:看什么看。
盛灵玉道:陛下喜欢就好。
康绛雪胡搅蛮缠:朕自己射中的,关你什么事,别搞得好像是你送朕一样,这可是朕自己打得。
盛灵玉面对如此过河拆桥的人,不知怎么竟反而清爽的笑起来。
他笑和小皇帝笑起来是不同的,康绛雪还是第一次看到美人受开怀,当真将他之前见过的所有风景均衬得黯然失色。
康绛雪心里砰砰跳,也不知是为了兔子,还是这个笑。
盛灵玉问道:陛下要养吗?
康绛雪怕自己脸红,用开始蹬腿的兔子挡住自己的脸,胡乱道:谁说要养,不要以为兔子长得招人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朕最喜欢吃兔兔了,今晚就拿回去红烧。
盛灵玉于是又笑了。
盛美人的笑能打乱康绛雪的心,就在这会儿,康绛雪听到有人远远喊道:陛下!陛下!
小皇帝循声望过去,是平无奇。
平无奇身后还有其他人,正一大片涌过来,盛灵玉看在眼中,拱手道:陛下,有人来了,微臣便不送了。
康绛雪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省去许多解释的麻烦,点点头,倨傲道:赶紧走。
盛灵玉行礼告辞,在宫人赶过来之前消失不见,等众人到了眼前,只见到小皇帝抱着一只白兔,正在马上悠闲地踢腿。
平无奇眼睛是红的,康绛雪再三跟他说自己没事,都没有令平无奇展颜,苻红浪将小皇帝掳走的事似乎给平平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直到回到看台守着小皇帝过了一个多时辰,平无奇才终于在康绛雪晴朗的神色之中放下心来。
康绛雪不是故意装得,而是真的心情不错。苻红浪给他的精神创伤固然大,但盛灵玉和这只兔子给他的安慰更多,只要看着这只小白兔,康绛雪的心似乎都被装满了。
又闲等了一个时辰,比赛的时间临近,青年男女们开始归来,扫场清算猎物的宫人们开始活动。
陆巧背着弓意气风发地归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容,像是已经胜券在握,远远见着小皇帝在台子上等着,他咧嘴笑道:等久了吧,可吃东西了?我刚刚还打了一头鹿,回头叫他们整头抬到你宫里去。
陆巧的脸上充满了骄傲之情,康绛雪好笑道:朕要鹿干什么?朕要狐狸,朕的狐狸呢?
小皇帝的话他怎么可能忘,陆巧笑道:放心吧,我打了五六只呢,都是白色,毛色可干净了,我还特意嘱咐了,等扒好皮给你送过来。
康绛雪一愣:啊?
陆巧也懵:怎么了?
康绛雪道:狐狸皮?
陆巧道:是啊,给你做两个护手或者围脖,不是吗。
康绛雪好一阵哑口无言,朕是要养的,摸着玩的,谁要围脖啊!现在全都杀了?还有活的吗?
陆巧道:我射的时候就没留活口,当然都是死的,你、你要活得怎么不早说,我怎么知道你是想养。
康绛雪还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事并不能怪陆巧,只怪两人常规思维不同,陆巧是去打猎,若不提前说,不留活口也是正常,是他没有特意交代一句。然而失望也是真心地,康绛雪叹了一口,不说话了。
见小皇帝脸一沉,陆巧便有些不好受,他小声道:那狐狸皮你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