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
杨惑不割肉,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就怪杨惑不肯救人,割了肉不起效,则怪杨惑的心思不纯,总之不论如何全怪在杨惑头上,加上拿亲人的血肉做药引的传说自古有之,这个法子也不突兀,咋说呢,就绝了。
真就绝了。
康绛雪完全说不出话,他怔怔看了一会儿盛灵玉,内心里满是膜拜之情,不同意是不可能的,他当下便点点头,尽数交给盛灵玉去办。
盛灵玉点头应了,一时并没说话,过了片刻,他冷不防出声问小皇帝道:阿雪你会不会觉得我心太狠?
阿雪这个称呼盛灵玉极少出口,乍一提起叫人心口发麻,康绛雪心里头震了震,匆忙回道:当然不会。虽说盛灵玉精于算计,可这与心狠实在无关,小皇帝愤愤道,杨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他在人后做的那些事,阴他多少次都不为过。
盛灵玉听到不是好东西这个说法,并没有接着说话,他其实很想问一句,如果他算计的不是杨惑,是无辜之人,是良善闲人,小皇帝又会如何。
心里想着,嘴上终究没有问出口,盛灵玉的视线落在他处,问道:不喝酒吗?
小皇帝眼前的托盘早已被动过,梅子酥吃得干干净净,但酒却一口都没喝,这情况被发觉,康绛雪微微有些羞赧。
他倒不是不想喝,只是经过上次状元夜醉酒勉强了盛灵玉,对于喝酒之事多少有些心有余悸,嘴巴还是很馋的,理智却让小皇帝心生抗拒,不敢再碰。
朕看着就行了,不喝了,以后也尽量不碰,朕的酒量不好,掌握不好度量,喝了总是误事。
康绛雪一字都没提那夜之事,唯恐盛灵玉多想,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盛灵玉的神色,幸而盛灵玉的神色没有变化,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未曾移动。
哗啦一声,盛灵玉从温泉池中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上蒸腾着些许水汽,漂亮的肌肉靠近过来
随后从小皇帝身边登上了池边。
康绛雪的心冲到了嗓子眼,又忽然落地,有那么一瞬,小皇帝还以为盛灵玉是要过来拥住他,自我意识太强让他后知后觉地格外不好意思。
不泡了?
盛灵玉道:嗯,太热,微臣这样就好。
盛灵玉并未走远,只守在小皇帝身侧,可这一回,康绛雪再看不见盛灵玉的脸,只能听见盛灵玉的呼吸声在他身后,来得若有若无。这么一来,康绛雪便不用再像面对面那样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可不知怎么,瞧不见盛灵玉的身影,他心里又有点空荡荡。
自顾自泡了一阵,康绛雪也觉得够了,他伸手撑住池边,盛灵玉便抬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陛下,微臣抱您上来。
不知不觉间,盛灵玉又称呼他为陛下。
小皇帝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对,本想拒绝,没说出口,只由着盛灵玉自水中托住他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
擦了身换了衣裳,出门时夜色幽深,康绛雪披着大氅抬头望去,看见空中缀着不少星星,但都星光暗淡,小皇帝随口道:好多星星,却没出月亮。
盛灵玉也抬头看了一阵,末了,他收拢了小皇帝的衣襟,轻声道:月亮只有一轮,总要出来的,今日没有,明日便有了,快了。
人在行宫,有温泉,有盛灵玉,康绛雪的日子过得比宫中的还要快,三两日一晃而过,真有种悠闲度假的感觉,不过轻松度日之中,康绛雪也没有忘记关注朝堂上的事。
在盛灵玉的操持下,皇城之中的消息来得及时又迅速,小皇帝虽然离皇城很远,但还是顺利连网,吃瓜总能吃到新鲜的。在和盛灵玉温泉商谈过后的第五日,京中传来了杨惑自残的消息。
大瓜,超级大瓜。
渣渣杨自割胸肉,孝子之名响遍皇城,堪称皇室之中唯一能被传颂的美谈,刷新了杨姓皇族的道德新高,其轰动程度比平远将军被抄家更胜一筹,拿到了全京头条。
杨惑真割了,得到消息时康绛雪零食都掉了一地,他心里早就有所预料,然而真发生了还是觉得有些虚幻的不真实感,又觉得震惊,又觉得刺激,与此同时也更加发觉,只要肯去算计,杨惑这个原定主角也可以不再那么遥远和可怕。
盛灵玉果然好厉害。
小皇帝什么心情都有,激动地去盛灵玉身上寻求共鸣,盛灵玉却一派平静,杨惑胸口掉了二两肉的事情似乎没能让他产生什么心情波动,面对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神,盛灵玉只是出神道:陛下觉得,杨惑能坚持几天?
康绛雪答不上来,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仅仅过了一日,这个答案便在现实之中得出长公主薨了。
死在紧跟而来的第二天。
长公主前后已经挺了十余日,说是终于到了时日坚持不住也有可能,可有药引这回事在,康绛雪怎么也不能相信长公主的死和杨惑没有一点关系。
因为事实是那么简单:长公主死了,杨惑就不用再自残了。
第105章
杨惑真的这么干了。
谁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长公主活的时间越长其实对杨惑接收长公主剩余势力和收拢人心越有利,然而这些外在的助益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杨惑果断地选择了自己,速度之快几乎令人胆寒。
他只用了一天,弃卒保帅,得了名声,将伤害规避到最小,这让康绛雪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明白了盛灵玉话中的含义:杨惑的真心有几分?
结论是如此明了。一天,就这一天。
康绛雪对长公主没有什么感情,得知了这样的结局却难免还是唏嘘,他忧心一阵,也没忘记要提前准备回程之事。长公主身死,丧葬之事小皇帝总得现身露面,为了避免和太后一方撞个正着,还要好好算计下路线和时间。
当日下午,小皇帝带着盛灵玉一同乘车赶往了宁王府,入夜时马车奔波在路上,他枕着盛灵玉的腿睡了两觉,天色将明时到达,算是赶了个大早。
因是遇刺之后长公主一直未曾挪动,葬礼守灵也都设在了杨惑的府中,康绛雪上次来是为了参加杨惑的婚礼,这一次再来,宁王府给他的感觉大不相同。
也是,短短半个月时间,红事变白事,自是大为不同。宁王府人数依然众多,却皆不复上次的喜悦喧闹,周遭尽是哀痛和宁静,见了小皇帝,有人引路,其余人遥遥跪了一地。
盛灵玉示意道:陛下。
康绛雪无声点头,大步踏入门中,寒风刮起了白幡和纸钱,断断续续的哭声自灵前传过来,有种令人恍惚的悲肃之感。一路行至大堂,周遭的人跪了一地,侍从给他递了一炷香,康绛雪在堂中适当地表示了哀悼,将那炷线香插在了祭炉之中。
举止行动都合情合理,只是小皇帝总感觉自己处在气氛之外,融不进这份悲戚之中。宁王府的众人对小皇帝俯首行礼,等他们抬头时,康绛雪在人群中央瞧见了一身孝服的杨惑。
这人从头到脚都是素白,眼罩也是白的,除此之外,脸色和嘴唇也都泛着苍白之色,一眼看去竟是虚弱异常。
康绛雪早想过杨惑会是什么模样,然而现实总能比他想的更加荒诞虚妄,杨惑的眼下泛着青色,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纵是小皇帝知道长公主的死亡另有原因,还是觉得杨惑此刻看起来痛极了,痛得叫人无可指摘。
任何人来看,他都是一个失去妻子和母亲的无力之人,一个身上有伤的病患,那种神态太过真实,真实得叫人分不清真假。
康绛雪一时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什么,倒是杨惑先开口,平静道:臣原以为陛下忙碌,许是不会来。
他说话的口气太过平静,没有一丁点旁的语调,声音不高,没什么气力,康绛雪有点不习惯他这副模样,不过仍一如既往地回道:姑母亡故,朕当然会来,谁让杨氏人丁稀薄就这么几个人,宁王也不用担心,若有朝一日宁王死了,朕也会赏脸来给你上香。
面对挖苦,杨惑恍若未闻,却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地转移话头打岔,只是低头,什么都没有应答。没什么话好说,小皇帝也不怎么想多留,他随意一摆手,扭头便走,忽听见身后一声女子的惊呼:王爷。
康绛雪回头看去,杨惑似是不知怎么牵动了伤口,眉头皱紧,胸口的白衣渗出了鲜红的血迹,他身侧有个同样着素服的女子扶着他的手臂,一脸的担忧,杨惑没有理会,视线只冲着小皇帝而来,眼神之中
一潭死水。
康绛雪原以为杨惑是在看他,心里头咯噔一下,可再细看,却发现杨惑看的是他身侧的盛灵玉,于是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他立刻扯着盛灵玉一起走,盛灵玉倒不慌不忙,回头和杨惑对视了很长的一眼。
小皇帝道:别看了,看他做什么。
和盛灵玉到了门口,康绛雪还觉得身上有几分不舒服,盛灵玉没答话,只随意道:宁王身侧的那个女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眼熟。
在这种场合能陪在杨惑身边的女性,想来应该是杨惑之前纳的侧妃,康绛雪原本并未在意,被盛灵玉一提,他方有了些感觉:好像是有点。
可是像谁呢?那个眉眼,那个乍一看很娇艳的感觉忽然,康绛雪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大惊:有些像苻红浪?
盛灵玉:盛灵玉微作沉默,顿了几秒道,苻国舅和陛下也很像。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小皇帝,康绛雪反应了一下,明白了,敢情杨惑这个侧妃是长得又像小皇帝又像苻红浪。
一口气恶心了两个人,好家伙,康绛雪直接好家伙。
不知道这个侧妃是多久以前收的,康绛雪被杨惑硌硬了一下,之前看杨惑悲惨的样子升起的异样感也没了,他恶意道:杨惑看着挺虚的,不知道到底伤到了什么地步。
盛灵玉回道:不会轻,但也不会太重,想是死不了的。
是了,杨惑可是原文中最后的赢家,哪能死得这么早这么简单?康绛雪唉声叹气难掩失望:对了,现在去哪里?回行宫?
盛灵玉扶着小皇帝登上马车,应道:行宫怕是不成,去城外的皇庄暂住,微臣已经打点好了,陛下且安心。
康绛雪自然安心,只是对于如今的形势发展还未明了,难免时常惦记,盛灵玉不是不和他说计划,奈何总是点到为止,详细的情况并不透漏太多。
小皇帝叹了一口气,盛灵玉忽地同他道:陛下,你听。
康绛雪不解,依言侧耳倾听,车外的车辙声吱呀吱呀,隐隐有一众孩童唱着歌跑过,歌声飞进了车厢之中。
那歌声稚嫩,夹杂着孩童玩闹的叫喊,康绛雪细细辨认了一会儿,脸色忽然变换,他听得真真切切,孩童们唱了一个改朝换代的故事,故事之中的主角,唤作女主苻氏。
女主苻氏。
太后苻红药。
康绛雪惊讶地望向盛灵玉,盛灵玉对他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没有一丝错乱,于是小皇帝也心下明了:这几日偶尔看你提笔写字就是这首童谣?
盛灵玉道:嗯。
一声应下,车厢外的歌声也跟着远了,孩童们在大街小巷里跑过,女主苻氏改朝换代自封为帝的故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皇城之中传唱童谣的不止这些孩童,听到童谣的也不止盛灵玉和小皇帝,童谣即是风向,民声即是舆论,在小皇帝多日不朝太后独坐朝堂的情况下,催促小皇帝回朝当政和暗讽太后女子当朝的奏折终于在接下来的几日间前所未有地多了起来。
第106章
名声不正对于苻红药来说是最大的问题,而在小皇帝怎么催都不回宫露面的情况下,朝中形势对太后一党便越发不利。
苻红药垂帘并非一日两日,朝中敢直言她牝鸡司晨的人其实并不多,可在外界谣传女主苻氏的舆论加持下,异样的声音不免一日胜过一日地响起来。长公主一党亦是不肯消停,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拖苻红药下水给她添堵,变着法儿地讽刺她越俎代庖有独揽朝政之嫌。这日,更有人把苻红药不想被外人知道的出身之事拿来说嘴,暗指苻红药无才无德。
人人都有不喜欢被人提起的往事,出身低微做过宫女正是苻红药的死穴,参奏的人话音一落,苻红药脸都绿了,奈何小皇帝不在她名义上不好直接杀人,她气了半晌,直忍到下了朝方甩袖离去。
再这么下去,她非要被这群酸腐文人气死不可!
苻红药胸口起起伏伏,气顺不平,噎得胸口疼,在凤辇上摇晃了一阵还不见好,扶着额头难受地催问道:皇帝那边还没来信儿?下面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哀家的旨意还没有发出去?
低眉顺眼的绿漪轻声回道:旨意早早就发了出去,一连数道都说是太后娘娘请陛下回宫,陛下那边盛大人一一收了,但不知为何,偏偏是一直未动,时至今日还迟迟没有归来。
得了旨意却还在外面不肯回来,苻红药听得一阵火大:那还催什么,直接派人去行宫把皇帝请回来!
绿漪避开了苻红药的火气,好声好气道:听底下人回禀,陛下祭拜完长公主便出了城,然而陛下没回行宫,禁军也不知陛下此刻身在何处。
不知身在何处?禁军是吃白饭的不成,哀家不是早吩咐了要盯紧皇帝的行踪吗?他们竟敢拿哀家的话当耳旁风,不想要命了吗!
绿漪叹息道:太后娘娘息怒,禁军俱在娘娘手下,如何敢不按照太后娘娘的旨意行事。
苻红药气道:那是怎么回事!
绿漪道:怕是陛下那边布局更胜一筹。
苻红药霎时沉默,没追和追了没追到完全是两码事,小皇帝有能力甩开禁军,这种认知让苻红药心里直打战。
小皇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若说在行宫偷懒几日她还可以当作偶然视而不见,可回了皇城祭拜长公主知晓朝中局势却还不肯回宫就再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了。
小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长公主这一死,他真的狠下心来想要争夺皇权了?他要和亲娘为敌和苻红浪为敌?
苻红药出身低,见识不够,远不像苻红浪和长公主一般精于朝政,可她能活到今天,到底也不是完全的蠢人。小皇帝以往偶尔露出的精明端倪和如今适时的消失适时的避而不见在苻红药心中一一闪过,太后娘娘心中有所明悟,越发觉得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