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乐已经开始地铁老人看自己了。
认识程欢这几天,他脑子里第一次冒出“原来程欢还真是个学汉语言的”这种想法,然而扑面而来的酸腐之气又让他刚才胸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歪打正着地达到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效果。
“那你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就是想做个咸鱼废柴咯?”宁乐忍着笑说道。
他原先以为程欢得是个特别心大的姑娘,反正不大能划到“正常人”这一个品种来。
毕竟一个陌生男人穿越到自己手机这种堪称“人类未解之谜”的灵异事件她只花了一会功夫就没什么芥蒂地接受了,立刻跟小狗撒尿占地盘一样一刻也不耽误地争夺手机使用权,说起来真让人啼笑皆非。
“对啊。”程欢这时候五官清明,对周围的风吹草动其实很敏感,听到宁乐忍俊不禁的笑声的时候,也意识到今天的确有点矫情了。
她摸了摸鼻子,头一回跟宁乐说话时不知道要接什么。
“程欢欢,现在,就是此时此刻,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完成的事儿?”宁乐问。
程欢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变得这么快,但还是顺着思路在空空如也的大脑里想了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声音。
“…还真没有。”她如实回答。
“你不想考研么?”宁乐问。
程欢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槽点实在多得无从下口。
但是面对这个只处了几天的“陌生男人”的时候,因为不在乎他对自己什么看法,反倒没什么顾忌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想。我从头到尾都是跟风,考公务员也是。别人说现在大学生烂大街,得考研才能增加自己竞争力。”
“那你想工作么?”宁乐又问。
“…也不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还是愿意做条咸鱼吧。”
“……”
就算是宁乐逻辑这么无懈可击的人都被程欢绕得云里雾里,他稳住自己,“女人心海底针。”
“你没什么喜欢的事吗?”
“…没有。除了玩手机。”
“我也许弄明白你的意思了。”宁乐说。
“你有赚大钱的愿望,但是因为执行力不够,自制力不强,真能任凭自己毫无目的地随大流,因此更难提起劲去学习;”
“你其实内心深处并不想接受自己就是个咸鱼和废柴,但更不想直击你现在失败惨淡的人生,于是你选择以玩手机等自甘堕落的方式来麻木自己,安慰自己没长进只是没努力,但是你恰恰缺少的,就是这种能够长期努力的能力。”
“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道阻且长的现实面前,你知道非得要披荆斩棘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在权衡一通利弊之下,觉得自己也许是愿意当条咸鱼的。”
程欢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心里知道宁乐说得在理。
两个人才认识这么几天,他就能把程欢自己都觉得跟复杂得跟毛线头似的、能得矛盾冠军的心理梳理得这么明白,程欢内心实在佩服。
但是这么些天来作为宁乐的“对头身份”的她入戏已深,这这时候本能地不想让宁乐得意,便又问:“宁乐乐,你知道‘内卷’这个词么?”
“有所耳闻。”宁乐说。
“现在‘内卷’这么严重,我努力有什么用啊?总有人比我更努力,而且我再努力也不过就是个更突出的韭菜而已,我要躺平不是理所当然吗?”
“程欢欢,我怀疑你有能把话题带偏的特异能力。”宁乐说。
“‘内卷’在你这里到底是原因还是结果?你要想明白。而且,你确定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内耗?”
“程欢欢,你是不是特别讨厌看见‘自律’、‘上进’、‘优秀这类字眼?’”
程欢不知道宁乐还有成为别人肚子里的蛔虫这本领,以她喜怒从来形于色的率真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色,末了又不服气道。
“那又怎么了?”
“你父母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他们绝对不会干预你的人生决定。”
宁乐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当程欢“人生导师”的想法已经欲盖弥彰得呼之欲出,再怎么也不该议论别人家庭,于是尴尬得咳嗽了几声。
“你不能一边说想躺平一边还幻想着赚大钱,世上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啊。”
宁乐轻飘飘地说。
“程欢欢,你得好好考虑考虑,你现在觉得快乐或者痛苦么?你现在考虑的还真不是要做快乐的猪还是痛苦的苏格拉底,而是要做快乐的猪还是痛苦的猪的事儿。”
“……”
程欢万万没想到,宁乐在这种一本正经的时刻还没忘了揶揄她,这手机之仇是不共戴天了么?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是觉得因为有内卷干脆咸鱼躺平快乐还是明知不可而为之地努力更快乐呢?”
“怎么说呢…你要是想不好这辈子你到底想干什么,要干什么,上面的这些都是虚话。”
宁乐今天刚好好地怀疑了一把人生,但是面对程欢这个“重症肌无力患者”还是尽己所能地滔滔不绝。
“我今天能跟你一块儿走完回学校的路。但是我就是个破手机,活了二十几年自己还没活明白根本没脸‘指导’你,说不定哪天我就像来的时候毫无预兆地走了,活脱脱一个不配有姓名的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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