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红缨絮絮叨叨地说,章成玉就半躺在那笑吟吟地听。
从前大燕朝那个最不擅言辞的风大将军,愣是坐在那说得口干舌燥都不愿停。
“好好好……”
章成玉身子有点乏,哑着嗓子叫罢。
“好孩子,一代有此成就我很开心,但科技无止境,咱们还要往前看,咳咳……哪怕我不在了,你们也要好好的去做二代……”
趁着给章成玉倒水的间隙,风红缨使劲用手背狠狠地揩掉眼泪。
章成玉嘴凑近水杯,喝之前叹了口气:“哭什么,我这可不兴哭哦,又没死人……”
“没哭……”风红缨坐过来,“教授,大家都在等着您呢,您得好起来。”
“好不起来咯。”
章成玉镜片前起了一层白雾,只听他叹息。
“待会你去告诉大家,叫他们别再为我费心思了,专心去搞二代吧,你们搞得快,指不定我临门一脚前还能看到二代……”
风红缨眼泪如珠坠。
“去吧。”
章成玉努力抬手拍拍风红缨,操着气音交代。
“二代的研发迫在眉睫,这份任务看来得要你们替我去做了,真抱歉啊,我竟然要食言了,我些许完不成首长交给我的任务了……”
后来发生的事,风红缨记忆深刻。
她在日记本上这样写到:
“我不想教授带着愧疚走,七零一的哥哥姐姐们也不愿看到这局面,所以我们用时三天做了一套二代模型送去了医院,那个二代有很多缺陷……”
“教授拿到后,没有像往日一般严厉训斥我们,而是告诉我们,他很开心……”
“我一直都知道教授放心不下二代,果然,那日去医院收拾教授的旧物时,我发现了那套二代模型,模型的棱角早已被摸平,在它的旁边,静静放着一个笔记本,上面的字迹我实在太熟悉了,是教授,教授将模型上的缺陷一一列了出来。”
“我熟悉教授,教授也熟悉我,料到我会难过,所以教授在笔记的末尾添了一笔扭扭歪歪的字:别哭,都别哭,咱们国家的海军力量正一步一步强大,你们该高兴才对,舍小家顾大家,不要为我的事伤心,我死后,你们不要因为我而沉湎过去,向前看吧孩子们,我始终为你们骄傲。”
那年冬季,章成玉抱着二代导弹驱逐舰的模型病逝于石喜军区部队医院,其妻子秉承其遗言,火葬于大海。
七零一成员没有大操大办章成玉的后事,一群年轻人相携爬了一回山舒缓内心的悲痛,回来后,谁也没有再提章成玉。
几年后,曾经那个粗糙的二代导弹驱逐舰终于不再是模型,三月天里,七零一研究院和江南造船厂联手将最新型导弹驱逐舰交付给了石喜海军部队。
这一天,风红缨默默登上了山顶。
望着远处海面飘着的巨无霸,风红缨再也忍不住了,站在悬崖边大吼起来。
痛快地吼完后,风红缨抬腿往山下走。
一回头,七零一的战友们一个不少地站在她的身后,各个泪盈满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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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两年后,坚守在研究所岗位的风红缨清早收到了邮递员送来的《海军日报》。
今日报纸头条是米国对易拉国发动了海湾战争,风红缨刚看完,姚橄就兴冲冲的放下电话。
“小风!好消息!”
风红缨折好报纸,抬眸轻笑:“什么好消息值得姚组长这么开心?”
姚橄难为情的摸摸头:“瞧我,我咋还喊你小风,该叫你风主任了。”
章成玉走后,首都七零一分部派来了支援队伍,风红缨作为章成玉的关门弟子,当仁不让要接住研发二代导弹驱逐舰的重任。
章成玉走的第三个月,风红缨顺利通过首都那边的考核,一跃从组员提拔为科研主任。
“还是叫我小风吧,多少年了,都习惯了。”风红缨毫不在意的笑。
姚橄一拍头想起正事:“那什么小风,刚才石喜海军基地来了电话,专门找你的,我估摸着是找你商量二代下水的事。”
姚橄所料不错,但远远不止。
又一年五月,二代导弹驱逐舰经过长达数年的试验、调试和改进后,华国海军正式接手下水远航。
也是这一年,风红缨被海军总部政委任命为二代导弹驱逐舰总舰长,于一周后启程出发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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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洋考核不是轻松事,风爸得知大女儿坐上了舰长之位,高兴之余不免担心。
拿起电话,这几年头发白了不少的风爸拨通了风红缨的电话。
“回家吃个饭再走吧?我已经知会你妈了,她——”
正在开会的风红缨简而言之:“不了,爸,我忙的很。”
“嘟嘟嘟”的忙声传来,风爸落寞的挂断电话躺回沙发。
大女儿的心终究是拉不回来了。
这几年,他一直关注着大女儿,关注着她的事业,本以为父女俩都在部队工作,多少能培养起一点从前失去的亲情。
可惜,并没有。
大女儿会笑着喊他爸爸,一有假期就回来陪他丈母娘,每年在风家大院也团聚着吃过几顿饭,可他总感觉一家人疏离的很。
小女儿三年前离了婚,妻子张桂花还是老样子,非要将离异的小女儿接回家中。
接就接吧,反正另外两个孩子常年都呆在部队,小女儿回来住倒不会碍着谁,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被他和妻子娇惯长大的小女儿有一天跑到了七零一研究所大吵大闹。
小女儿疯魔放不下那个渣男,偏又认识不清现实,明明是一个叫田雅的女工人插足了她的婚姻,她却将气撒在大女儿头上。
话里话外无耻到什么程度呢,一会辱骂大女儿和周浩兵有苟且,一会又嚷大女儿知晓周浩兵出轨女工人为什么不阻拦……
他听到动静赶到七零一研究所楼房外时,小女儿早被人扭送进了派出所。
旁边不知情的人觉得大女儿做的过分。
“都是一家人,先不说你家小女儿该不该被她姐姐狠心地抓去派出所关着,就论妹夫出轨被大姨姐看到后,红缨是不是要回去知会一声才好啊?老风,你家这个大女儿人太薄凉了,到底是亲姐妹,她咋就不盼着妹妹好呢?”
站在甲板上目送二代导弹驱逐舰远走太平洋的风林威始终记得那一日他对街坊邻居发得火。
“什么薄凉?她咋就薄凉了?红叶没结婚的时候,红缨就来信劝她不要嫁给姓周的那狗东西,是红叶非要嫁,不嫁就倒打一耙冤枉红缨,不怪红缨这几年对家里冷淡,换做是我,别说摘掉‘红’字,老子直接改姓!”
“至于那个姓周的……是红缨实名举报学校宿管收取贿赂才绝了姓周的当官路,要不是她,红叶能知道姓周的在和其他女工人搞流氓吗?!她还蒙在鼓里呢!”
那一晚,妻子也和他吵,和他闹,觉得他败坏了小女儿的名声。
“风林威,你耍威风替她说话我不拦着,但你不能踩着我的红叶,她还要嫁人呢!”
“嫁什么嫁?工作不要,让她去乡下散散心也不要,一天到晚除了要男人,她还有什么志向?”
风林威也是气急了,数落道:“她要二婚,行啊,别让老子出一分钱,张桂花,你等着瞧吧,没有陪嫁,你看看你那宝贝女儿谁稀罕!”
“同样都是我的女儿,她怎么就不能跟红缨学学!不求她去为祖国做贡献,我就只盼她安安分分的,别再搞幺蛾子成不成!”
“跟红缨学什么学?”
张桂花叉着腰,破口大骂:“学她三十好几了都没男人要?女孩子家家的,不嫁人不生娃活着有什么意思?成天呆在那破研究所连宿舍都不回,哼,要我说,肯定在里边和野男人鬼混——”
“张桂花!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风林威一声怒吼,从没打过女人的风林威结婚几十年后头一回扇了妻子一巴掌。
“你骂谁也不能侮辱科研人员!没有他们,你和你女儿能有好日子过?”
“还要,我告诉你张桂花,红缨她将她的青春奉献给研究组是光荣的,是崇高的,我不允许你造谣她的不是,你胆敢再胡邹邹——”
张桂花捂着肿脸,目带凶光:“我就要说!她就是个没男人要的——”
“离婚,离婚,离婚!”
风林威受不了了,哽着脖子咆哮:“走,跟我走,立刻立,马上马的去离,你不是喜欢靠男人吗?好哇,你去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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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航在太平洋的风红缨刚指挥完水武舰队开炮打击海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岸上的无线电打了过来。
是风君屹。
“爸妈离婚了,本来不想打扰你的,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声好。”
风红缨没料到竟然是风爸先提出的离婚。
电话的结尾,风君屹道:“红缨,你要不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大事?当然了,爸和我不是催你立马那个,我们的意思呢,你身边男兵多……”
风君屹最终没有将‘结婚’二字说出来,匆匆挂断电话后,抬眸看了眼身边的老父亲。
离婚后的风林威失去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小女儿。
本来一儿两女的晚年生活最舒服不过了,但现在呢,小女儿‘叛变’跟了前妻,大儿子部队忙,大女儿就更不用说了,他有大半年都没见到人。
背着手往外走的风林威重重叹了口气。
小女儿一门心思要改嫁,大女儿怎么催都不嫁人,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风林威拿这话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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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党话、爱海洋,乘长风、战恶浪——”*
甲板上的水兵齐声歌唱,他们正在庆祝第十九次驱逐任务胜利,欢声笑语不断。
风红缨被一圈男人围住,大口大口吃着海鱼,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的脸上,有胆大的水兵调侃。
“风舰长,你放眼瞧瞧,要不在咱们哥几个堆里挑个最帅的宠幸宠幸?”
风红缨吞下肉,二话不说起身踹了水兵一脚。
“酒喝多了吧,这种荤话也敢开?!老子现在混得比你们都厉害,宠幸你们干什么?有这功夫我宁愿开艇多打几个海盗!”
小兵捂着屁股嘿嘿笑,却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人群中有几个男人失望的耷拉下脑袋,几人心有灵犀的对视,随后笑开怀。
眼前的女人太耀眼了,他们不配。
风红缨和这帮汉子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倒不觉得非要说什么配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