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红缨后来才知道战事初始,敌军的轰炸机就专盯战地医院和炊事班所在地。
还没开打,医护和厨师就几乎全没了。
等炮火连天时,抬回来的伤员先是用担架,后来多到只能用麻袋装。
然而忙碌的医护兵只有一个,这些伤口鲜血流了一路,肠子、残肢到处都是的战士只能等死。
有医护兵在用处也不大,医院基地里的药材早已在炮火中毁于一旦。
没有药,他们就硬抗,草草给手臂绑上绷带后,战士们再次冲进战场。
他们用人肉做盾,弹药打完了就持刺刀,就这样一路杀伐才将人数多他们好几倍的敌军赶到了边防线以外。
现在距离第一次开战已经结束快一周,从村子里归来的排长此刻非常的忧心。
风红缨清楚排长在担心什么。
在前世短暂的生命中,风红缨领兵作战过不下百次,最担心的莫过于敌军的偷袭,尤其当自己这一方处于全盘崩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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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陈岁从雪地里挖出三盒罐头,揣着罐头,陈岁偷偷摸摸地往医护兵的帐篷方向走。
风红缨和段笑仪是女人,故而被分到了医护兵所在的帐篷。
医护兵要在死神手中抢人,是营地的宝,她住的帐篷上的破洞最少,纵是如此,寒风依旧哗啦啦的往三人衣服里钻。
陈岁过去时,风红缨正在和医护兵晓慧促膝聊着明天的手术安排。
至于段笑仪……
段笑仪今天一直守在锅灶边生火煮药,从天亮煮到天黑,手上的冻疮痂裂了好几块,歇息时才发现手腕肿得比拳头还要粗。
晚饭是两个冻土豆,段笑仪下巴脱臼不能吃,风红缨便让王二麻敲碎煮成土豆糊糊喂给段笑仪喝。
囫囵喝了土豆粥后,段笑仪累得倒头就睡。
不然这会子要是看到罐头怕是第一个吵着嚷着要吃。
陈岁放下罐头后就跑走了,连风红缨问他哪来这么多罐头都没回答。
医护兵晓慧只看了眼被撕掉标签的罐头就说出了罐头里装得是什么。
“鲜蘑菇,赤贝肉,糖水腌橘子。”
风红缨挑眉,这些可是高档货。
“他哪来这么多罐头?”
风红直觉晓慧知道。
晓慧挠挠头:“陈岁参军之前家里富得流油,这些是他亲自背到营地来的,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风红缨将糖水腌橘子塞到晓慧怀中。
“你低血糖严重,多摄入点糖份好。”
晓慧红着脸推脱不要。
“不用给我吃,几天前我吃过了……”
陈岁埋在雪地里冰冻的罐子一共有三十六罐,这么大的量,其实早在陈岁进营地当天就被排长发现了,但排长没说。
之后的日子里,陈岁时不时会在半夜的时候挖出一两罐。
陈岁刚把罐头拿走,立马有小兵将陈岁的动作告知给了排长。
“排长,陈岁那小子又挖了一罐走了,是鱼肉罐头!”
那时候还没有发生鹦哥岭战役,炊事班后厨有一批罐头肉,但这些都是给伤残人员补充营养用的,所以小兵们看到陈岁挖罐头出来,一个个激动的直跳脚。
他们都想吃,但排长不让小兵们去找陈岁,而是让炊事班的战友给小兵们做了锅小鸡炖蘑菇解馋。
至于陈岁……
晓慧说:“三十六罐,他到这来一罐都没吃。”
“之所以隔几天就挖几罐出来,是为了祭奠他那一大家被轰炸死的家人,插上蜡烛祭拜过后,那些罐头会重新埋进雪堆。”
这事是排长偷偷跟在陈岁后边发现的。
风红缨一手握着一罐。
“那后来怎么又拿出来吃了?”
篝火下的晓慧脸色微微泛红,只见她双手紧紧圈住膝盖,闷声闷气地说话。
“鹦哥岭战役打响后,第一批被炸的是我所在的营地医院,我一睁眼脑壳就疼,眼前硝烟四起,大片大片的残肢往我身上甩。”
“我都认得……”
晓慧呜咽一声,哑着嗓子续道:“但我疼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手啊,腿啊,滋滋冒着血冲我这边飞,后来——”
抹开泪水,晓慧喉头哽了下。
“后来一个冒着烟的流弹掉了下来,离我很近,大概就在她那。”
晓慧指着另一侧睡着的段笑仪。
“我以为我死定了……”
风红缨:“陈岁救了你?”
“嗯。”
晓慧吸吸鼻子,摊开手让风红缨看。
左手只有四个拇指,小拇指截断面的伤疤还很新。
“我疼的大哭,我都不知道我小拇指什么时候被炸没了……”
“等战事平息后陈岁才告诉我,要不是他抱着我卧得快,我头都没了。”
“营地就只剩我一个医护兵,我疼也要上,陈岁怕我撑不住,就塞了罐头给我,还说让我别告诉旁人。”
说到这,晓慧摇了摇手中的糖水腌橘子罐头,噗嗤一笑。
“书呆子一个,到现在还傻乎乎的以为全营地的人都不知道他埋了三十六罐头,他分给那些战士们吃,也是分一罐叮嘱一句,也不知道他图啥。”
风红缨拿着另外两罐罐头起身,出帐篷前将晓慧手中那一罐罐头盖子拉开了。
盖子很薄,拉扯时稍不留神就会割伤手指。
晓慧朝自己缺失的那一节手指看了眼,旋即小小叹了口气。
她喜欢那个将她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救回来的书生陈岁,但……
摸摸脸,很粗糙,眼睛不圆不大,嘴巴倒是大……
反观新来的中医大夫,听说是奢云城里的大小姐。
难怪长得那么好看,说话温温柔柔,樱桃小嘴不擦口脂都红艳艳的。
有一个词叫唇如涂朱大概就是形容她的。
舀了口甜津津的腌橘子进嘴,嘴里很甜,但她的心很苦。
她眼睛没瞎,陈岁这一天总是围着风大夫转,喜滋滋地问东问西,今晚还如此大方一口气拿了三罐罐头,还不带重样的,可见重视。
“你在吃什么?”
睡着的段笑仪被一股甜味激醒,双手被风红缨绑了绷带,段笑仪只能张嘴。
“我也要吃,给我点呗?”
顶着农妇的脸,段笑仪将无耻发挥到极致,微张着嘴等着晓慧喂她。
晓慧眨眨眼,凑过来倒了一小口给段笑仪。
“风大夫她真的才十八?”
在傅家大宅生活了十年的段笑仪可不是懵懂小姑娘,打听一个漂亮女人,无非两种可能。
一,想结交。
二,惦记她或者她的东西。
很显然,晓慧是后者。
段笑仪馋晓慧手中的罐头,将罐头哄骗进肚后,段笑仪啧吧下嘴,回答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晓慧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段笑仪骗了时,段笑仪早已呼呼大睡。
段笑仪不知道的是,晓慧后来将今晚的事和风红缨说了。
风红缨本就不想将段笑仪收归进百草堂,因着这事就更不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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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俩罐罐头,风红缨打算拿给重伤战士吃,但想到营地里的士兵不约而同都当做不知道陈岁藏有罐头,思忖片刻,风红缨决定直接去陈岁住的小山洞。
边防线上有很多战壕,被炸毁坍塌后形成一个个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山洞,像陈岁这样四肢健全的战士没帐篷住就只能住在潮湿的山洞里。
风红缨甫一靠近,陈岁就听到了脚步声。
“罐头还给你。”
风红缨说得很直白:“我生活富裕,不缺这个。”
陈岁不敢惊醒山洞里的伙伴双子,握着罐头压低声音急急道:“风大夫,我、我这是拜师礼。”
亮堂的雪光下,陈岁脖子红,脸更红。
“我从小到大读得都是私塾,去私塾读书夫子每年都要收三节礼,我、我想跟你学医……”
风红缨了然。
“学医可以,罐头就算了。”
身为风家家主的她真的不缺这几口肉,反倒是瘦得颧骨深陷的战士们才需要。
陈岁颠了颠罐头,支吾着道:“排长说你明后天要回城?”
风红缨:“对,城里药馆有一堆感染的难民等着我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