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老中医,行医问诊的时间比风红缨的年纪都要大两轮。
按说没有身契那张薄纸压着,拥有精湛医术的老中医大可另立门户。
但他们没有。
不仅没有,还趟着几尺深的积雪前来支援风红缨这个年轻的东家。
风红缨清楚这里头的缘故。
老中医们曾都是原身奶奶的学徒,如此关照她,是在报答原身奶奶的教授恩情。
不畏战火投奔前线,是老中医胸内的拳拳爱国之心在怂恿。
从前的人呐,虽然处在帝王管制之下,但就像风红缨说得,民之所向才是正确道路。
老中医们都明白哪一方兵马才是真正在替他们老百姓出谋划策。
他们内心有块明镜,深知国难当前,不论是各方军阀势力还是其他民间团体组织,这时候都应该一致对外才对。
所以他们来了。
只因驻扎在鹦哥岭的边防兵打得是觊觎他们国土资源的外国贼子。
“全叔——”
风红缨呼出一口热气:“您慢点,小心脚滑。”
“哎。”
脚蹬上凉亭台阶,老中医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年纪大了腿脚就不利索咯,怕是耽误了大小姐的行程。”全叔忍不住自嘲。
关顺子和穆家两兄弟原地生火做饭,听到这话,风红缨嘴角微翘。
“全叔可别这么说,您能过来是我的荣幸。”
老中医队伍里,属全叔的岁数最大,今年已有八十四。
风红缨想喊一声全爷爷,全叔不让,起初连‘全叔’都不准,非要风红缨喊他小全子。
在全叔看来,风红缨年纪再轻也是东家。
风红缨不太好意思这么喊,最后取了个折中的称呼,喊全叔。
全叔年纪大,但日常保养得当,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老寒腿严重。
坐到草垫上,全叔下巴往山腰处的大部队点了点。
“让他们跟着真没关系?”
风红缨拿煮沸的雪水泡了碗枸杞茶给全叔,闻言目光看向山腰。
“全叔放心。”
山腰处领着军绿色队伍的人正是于周郎,隔空和风红缨眼神对峙上,于周郎洒脱地冲风红缨卖起骚笑。
蹲在一旁揣着手取暖的寇清瑶睨到男人的笑容,冷哼一声背过身。
风红缨没回应于周郎浪荡的笑,而是扭头倒了一碗茶给寇清瑶。
寇清瑶噘着红嘟嘟的嘴唇,不悦道:“于周郎可不是省事的主,大小姐千万要小心,让他背弃他义父帮你做事,难。”
风红缨指腹用力揩掉寇清瑶嘴唇上的口红,顾左右而言他。
“你以后要少涂这些劣质口脂,当心身子中毒,想漂漂亮亮地涂给他看,就涂我给你做的药脂。”
“我这可不是涂给他看的!”
话虽这么说,背过身的寇清瑶还是悄咪咪地掏出随身携带的镜子左照右照。
“这女娃娃……”
全叔眼睛尖,一眼就看出寇清瑶有身子。
风红缨小声嘘了下,身后于周郎长腿已经垮到了凉亭青石板上。
全叔老人精。
顿时了然清楚寇清瑶的孩子是谁的,只是见于周郎一上来只问候风红缨冷不冷,全然不看寇清瑶,全叔不由替寇清瑶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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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晚于周郎亲手杀了李副官后,风红缨以为于周郎会低迷一段时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于周郎又恢复了从前蝶乱蜂狂的张扬性子。
好似被风红缨活捉的不是他于周郎。
听说风红缨要去鹦哥岭主战场,于周郎将木仓杆子往桌上一掷,说他也要去。
风红缨并不意外于周郎有此举,但她不信坏事做尽的于周郎会这么快弃暗投明。
于周郎啧了声,甩下一句‘大小姐只管看着就是’的话后出了城。
出发鹦哥岭的当天,风红缨带着老中医队伍迎着清晨的寒雾开始翻山越岭。
这一路风红缨频频往后看,却迟迟不见于周郎的身影。
快到正午时,走在队伍后边收尾的顾君生突然跑过来,说山脚来了一大帮军装子弟。
来得正是于周郎。
消失的这几天,于周郎其实是快马加鞭出省喊人去了。
于周郎留在奢云城城门口逼风红缨归顺的兵马只有千余人,他的大部队早一步进京准备和义父的兵马汇合,巧在半道风雪变大,大部队还没有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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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饭,出发主战场的队伍继续往山下赶。
于周郎带来的人太多,风红缨担心中途有变故,便让关顺子和穆家两兄弟打入于周郎的队伍探听消息。
很快,三人回来了。
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于周郎,风红缨清咳了一声,一旁的寇清瑶立马会意,找借口缠住于周郎。
风红缨来到队伍最前端,小声问关顺子:“打听的如何?”
关顺子:“这些人都带了棉被、干粮还有弹药,看着像是真的去打仗。”
穆一罗:“我问了好几个小兵,他们说于周郎告诉他们要去边境打外国人,愿意去打仗的就签生死状,不愿意去的,每人领20块大洋散伙回家。”
风红缨挑眉。
这么说来,于周郎是真心想和她一起上战场?
穆二毛心思细些,道:“师父,我偷偷翻了他们的包裹,里头确实有生死状,按了红手印,错不了!”
风红缨嗯了声,交代三人继续去队伍后边守着,一旦有动静立马向她汇报。
三人齐齐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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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累得半死不活,下山要轻松很多,滑几个跟头就到了山脚。
因人太多,咕咚滚下来时闹出的动静吓到了山脚的驻扎边防兵。
排长赶忙端着木仓带着少有的几个健全的小兵埋伏到战壕中,待看到打头出现的风红缨,排长怔松了下。
陈岁欣喜若狂:“排长,你快看,是风大夫!”
排长使劲拍了下陈岁的脑袋,咧着嘴笑道:“要你说,我没长眼睛?”
陈岁憨笑,一手捂脑袋一手冲风红缨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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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红缨三言两语将于周郎的事和排长道明,排长当然不会轻信于周郎,举着木仓不许于周郎的人靠近营地半步。
于周郎不恼,笑嘻嘻地带着部下退到半山腰安营扎寨。
风红缨带来的药和吃食帮了排长一个大忙。
原来除夕夜那晚敌军发动了第二次攻击,虽然排长等人反应及时,但还是损失不小。
风红缨没来之前,他们已经啃了五天树皮,再这样下来,不等敌军第三次偷袭,他们要不冻死,要么饿死。
饱餐一顿后,众人围坐在篝火边聊天。
得知风红缨带来的这些白胡子老汉都是城中有名的中医大夫,排长一个激动站起身将风红缨紧紧抱住。
“风大夫,你让我咋谢你好哇!”
松开之余,排长还给了风红缨后背感激一锤,直锤得风红缨咳嗽连连。
这男人,下手贼重。
排长直性子没注意到自己拍疼了风红缨,坐下来左手拉着风红缨,右手拉着全叔大声说着话,兴奋的像个一夜间娶妻又纳妾的小年轻。
风红缨和全叔都不介意排长这番举动,反倒是篝火堆边的顾君生和陈岁险些将白牙咬碎。
听到咯吱咯吱的磨牙声,风红缨隐晦地抬眸看了对面两个男人一眼。
两人接收到风红缨的目光,立马笑脸相迎。
注意到身边的顾君生/陈岁摆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痴笑脸,两人的笑容同时僵住。
顾君生/陈岁:你也喜欢大小姐?!
见对面两个男人又开始咬牙切齿,风红缨头疼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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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医护兵晓慧带着中医队伍来到伤员营地。
纵是全叔等老大夫见识过各种疑难杂症,但他们还是不敢置信自己当下看到的一切。
仅有的几个能遮风挡雨的帐篷里全是伤员。
全叔倒吸一口凉气,放眼望去,他在帐篷里找不到一个四肢齐整的战士。
止血草药不够,他们就用草木灰堵住淌血不止的伤口。
取不出子弹,那就不取,绑紧的绷带被血染成黑色都不去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