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痛,喉咙很干,纪羚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是清晨昏暗的天光,纪羚有一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缥缈感。他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喝多了。
纪羚并不是一个很会喝酒的人,但很不巧的是,他同时也是一个不太会说拒绝的人。
昨晚的记忆非常模糊,他只记得当时托马斯一直在和自己说当年剑桥自然科学系的报考难度,然后隋灿浓坐了过来……
脑子很乱,纪羚隐约地记得酒吧小花瓶里插着的两朵蝴蝶兰,还有自己和隋灿浓坐在出租车后排的情景。
具体说了什么,聊了什么,他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纪羚有一些沮丧,因为喝醉时候的言行很难受控制,他担心自己迷糊的时候,说出了一些让隋灿浓尴尬的话。
很早之前纪羚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一个很笨的人。
这里的笨,指的是他不是很擅长察言观色。因为对别人而言很简单的社交,纪羚每一次都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融入和理解。
尤其对于说话这一门艺术,纪羚总是感到费解和疲倦。
比如有些时候,别人犯的错误是不能提出来的,又比如有些时候,别人说的 “下次吧”,就代表着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语调的变化,表情的把控,对于纪羚来说都是难题。
尤其在面对隋灿浓的时候,难度更是加倍的高,因为纪羚总是希望自己可以把最好的,最自然的一面呈现给隋灿浓。
所以纪羚真的很喜欢教书这一项职业。
因为在教学时,别人向他提出的问题,纪羚总是可以很有把握地去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不需要反复斟酌语气声调,也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纪羚坐起了身,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将目光放在了窗台前的一盆绿植上。
那是一盆有些瘦小的柠檬盆栽,叶片是对称的椭圆形,纪羚特意买了一个明黄色的小瓷盆装它,因为他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可爱。
这其实是两年前隋灿浓送给纪羚的,虽然纪羚知道,隋灿浓应该是已经不记得了。
纪羚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入职的第一周,他站在自己的教室门口,正在给一面海报墙的边框上色。
海报墙是用来贴学生制作的科学海报,又或者是一些成绩优秀的测试卷的,纪羚觉得这是一块非常重要的区域。
然而纪羚教室门口的这面海报墙有一些老旧,它边框处的白漆有着非常不规则的斑驳和脱落,纪羚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感到非常不适。
纪羚很确定自己并不想让未来几年的教学生涯都与这么丑的墙相伴,他觉得学生用心做出的作品不应该被贴在这种地方。
于是他便找美术教室的琳借了一盒白色的丙烯和一把刷子,决定将斑驳的地方先盖住。
纪羚用刷子慢吞吞地涂了一会儿,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男人的眉眼生得俊朗浓烈,他的怀里抱着两大盆绿植,正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纪羚手里的颜料看。
这就是隋灿浓和纪羚的第一次见面。
“我知道你。” 男人对纪羚笑着说,“托马斯和我说过你,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纪羚意识到,对方应该也是学校里任职的一位教师。
纪羚其实是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的,他举着刷子,站在原地,思考着怎样回复才能在显得客套的同时,也能快点将对话结束。
于是纪羚选择了最万能的一句,他说:“谢谢。”
隋灿浓冲他大方地笑了笑,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把右手边的一盆绿植直接放在了纪羚的讲桌上。
“这一盆就送给你吧,摆着看看,心情会好。” 他说,“过一阵子还能有意外收获呢。”
纪羚停顿了一下,又说了谢谢,他感觉这是一个有些自来熟的人。
临走时,隋灿浓看了眼他身后的墙,对纪羚说:“你这墙掉漆很严重,但最好还是别用丙烯这种东西上色,会有色差。
“我回头帮你想想办法。” 他说。
这一次纪羚并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纪羚意识到,对方刚刚说了 “回头”,所以应该只是在和自己嘴上客套,所以此时此刻还是不要说谢谢,不然会显得自己有一些自作多情。
不过隋灿浓有一点说得没错,就是干掉之后的丙烯颜色确实会不太一样。
纪羚涂完之后,发现颜料干掉之后的边框看着反而更别扭,那是一种类似于发了霉的乳制品的颜色。当时的纪羚并不知道,隋灿浓是一个只要话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办到的人。
第二天,纪羚走到自己教室门口的时候,发现那面海报墙的边框已经被覆盖上了鲜亮的白漆。
纪羚不知道这是隋灿浓自己动手涂的,还是他去和后勤部的人员进行了一些沟通,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纪羚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像隋灿浓这样的人,他会对自己做出的每一个承诺负责,会将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放在心上。
纪羚后来从琳的嘴里得知,隋灿浓的教室里种了很多的花,前一阵子多到放不下,他几乎给每个教室的老师都送了一盆。
而隋灿浓送给自己的那一盆绿植,可能只是 “放不下” 的其中一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