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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清是和纪梵一起从前门进去的,走进法庭的时候还碰到了刘新玉与胡璇的家属。
    来之前,她去商业街看望过卢婉菁。自出院已经有几天, 问及庭审情况,后者不见半点担忧,格外从容地替齐玥穿戴好外套,显然已经做好了出庭的准备。
    刚才进法庭前, 齐玥还抓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鼓励她:“律师姐姐,老师说了,坏人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
    想到这里, 简清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抢占最佳位置时, 她特地选了后排落座,无声地注视着前排的几个身影, 眸色很深。
    潜意识里,简清并不想与被害人家属靠得太近。工作和生活她向来分得很开, 更何况这起案子不算她的工作,最好不要有过多牵扯。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作为局外人去安慰她们, 只是满足自己的同情心罢了,对被害人家属其实起不到多大作用。因为这种感觉,她体会过,已经无力去共鸣他们的悲哀。
    “庭审开始。”
    随着审判长何剑飞的一句话, 原本喧闹的法庭顿时鸦雀无声。穿着检察官制服的范金尧从检方一席起身,字正腔圆地开始诵读起诉书。
    替徐淞鸣辩护的律师不出意外也是法律援助中心派遣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起来一点也不胸有成竹。
    简清只扫了眼便收回目光,估摸着他也是被迫临时顶上,不得不应付这起结果已经显而易见的官司。
    范金尧翻着手中的资料,一本正经地念着有利证据:“证据第3条,据启航路道路监控显示,被告徐淞鸣确认于第一起案发前,前往被害人胡璇所开设的蛋糕店。故将其拟定为杀害对象,于8月24日晚杀害。”
    辩护律师象征性反驳:“异议,检方所述为主观猜测,并无直接证据。”
    闻言,何剑飞心中略微忖度,并未因案子呈现一边倒的趋势而直接否认辩方的言论。
    他清了清嗓子,面露严肃:“请公诉人客观阐述事实。”
    范金尧微抬下颌,敛起了平日里和蔼的笑容,有条不紊地列举:“证据第8条,警方于被告住所,也就是南港大学职工宿舍128室阳台下的空地检测出鲁米诺反应。经dna检测,确认与被害人刘新玉的dna一致。”
    “证据第21条,被告遗落在商业街的作案工具,经鉴定中心检测,测出被害人及受害人等三人的血液反应。”
    “证据第37条,被告自述证词,对杀害胡璇、刘新玉等人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连数条确凿的证据公布于众,站在被告席上的徐淞鸣始终保持着冷静,不见一丝情绪变化,对庭上的辩论充耳不闻。
    何剑飞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眼里的情绪很淡,像是在看一个丧家之犬,说不出的冷漠和无感。
    又是长达半个小时的证据条例,直到,范金尧突然合上证据册,缓缓起身:“审判长,我方请求庭上传唤证人出庭。”
    “证人卢婉菁,南港第一商业街新月花店店主,同时也是被告杀害未遂的第三名受害人。”
    此话一出,法庭上喧哗不已。尤其是对案情一无所知的旁听群众,都是极为诧异地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没有料到还有未遂的受害人。
    何剑飞神色淡然地睨了眼庭下,低声警告“肃静”,方才的窸窣声响又再度恢复平静。
    他看了眼被告席的徐淞鸣,见男人坦然地站在那,不吭不响,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看到这,何剑飞不悦地蹙了下眉,沉声道:“传唤卢婉菁女士出庭作证。”
    卢婉菁的出现可以说是直接定下了这场庭审的结局,她在宣读完承诺书后,与范金尧配合有佳,毫不避讳地指证了徐淞鸣对她犯下的罪行,字字诛心。
    待庭审进行到尾声,就在所有人以为之后的证据不过是继续把徐淞鸣焊在死刑上,却没想到范金尧挑破的事实,可以说是偏离了本次庭审的中心。
    “证据第46条,被告自述证词。提及十六年前的10月下旬,短短十四天内惨遭屠杀的三名女性一事。并且承认自己为该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而并非当时被判死刑的沈君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简清敛了敛眸,没什么情绪地望向左侧的某道身影。从刚刚进来她就看到梁崇正了,虽然不清楚他旁听的用意,不过想来也是为了自己。
    果不其然,当范金尧云淡风轻地说着证词,梁崇正的脸色在某个瞬间陡然沉了下来,几近铁青,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这一刻,简清仿佛得到了解脱,心中无比暗爽。不仅是因为范金尧这番直白地挑破,更因梁崇正脸上转瞬即逝的阴暗和错愕。
    以他在公检法机关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怕是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应付自己曾经的错误,无非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概是没料到范金尧会借着这次庭审机会旧事重提。不仅没压下当年检方的过错,还特地把这项证词放在了最后,高调地指出,等同于把他直接送至风尖浪口。
    媒体是多么厉害的“人”,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能顺着这条线扒出过往所有的细枝末节。如今范金尧一举,说白了就是给了媒体一个热点新闻,之后就全凭他们自己发挥。
    瞧见梁崇正他一脸计划被打乱的烦躁不安,简清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冷笑了一声,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长达两个小时的争辩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半小时的休庭后,合议庭进行了认真评议。待再次开庭后,何剑飞当即就宣布了判决书:
    “本院认为,被告人徐淞鸣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手段残忍,情节恶劣,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徐淞鸣故意杀人的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指控的罪名成立。辩护人认为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与事实不符,不予采纳。”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念得极其清晰:“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判决如下:”
    “被告人徐淞鸣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一锤定音。
    庭审结束。
    -
    虽然放血式杀人案的庭审很重要,可简清也没忘记数周前从纪梵本家打过来的跨年邀约。礼物一早就备好了,放在车子的后备箱。庭审结束没逗留多久,两人便驱车回了本家。
    一路上,简清保持着看窗外飞速流逝的景色的动作,格外的安静。
    纪梵以为她是紧张,在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不忍提了句:“你不用紧张,我们家除了我爸,就一个做饭的阿姨。”
    闻言,简清分了个眼神过去,没说话。
    纪梵明了她的意思,默契地接着往下说:“我爸和我一样,不怎么爱说话,顶多情绪上来可能会拉着你喝点酒,其余也没什么了。”
    简清蹙了下眉:?
    重点倒不是那句会拉着她喝点酒,而是——
    “你不怎么爱说话?”
    女生的质疑溢于言表,似乎在提醒他不要睁眼说瞎话。纪梵失笑,没反驳,只又说了句:
    “别紧张。”
    简清其实并不紧张,毕竟来之前岑娟已经交代过好几遍,面对长辈该怎么怎么样,饭桌上该怎么怎么样,听得她脑袋发疼。
    都是法律人士,先不说逢场作戏的能力一个赛一个优秀。好歹也算是同道中人,实在不行聊聊工作也可以打发时间。
    纪梵说完之后不过五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开门的应该是家里的阿姨,笑容满面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简清跟着纪梵一起打招呼,才刚刚把礼物放下,还未来得及和阿姨聊几句就被人径直拉着往里走。
    客厅很大,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神色专注地看着新闻。
    简清先是被电视机的声音吸引,下意识瞥了眼,正巧在播今日庭审的速报。她有些意外媒体的速度,同时也没料到纪梵的父亲即便退休了也仍然关注第一线消息。
    “简简,是吧?”
    听到陌生的声音,简清蓦然回眸。视线中,原本坐在那的男人正缓缓起身,和之前范金尧无意识间提过的一样,看起来气质十分和蔼。
    简清正打算回应,却在触及纪从霖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错愕地瞪大眼睛。
    即便男人的脸上不掩岁月的痕迹,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位曾经在法院后廊,面对梁崇正的执意起诉,替沈君兰据理力争的检察官。
    简清还记得在劝说失败后,纪从霖无奈地低声向她道歉。那一句忠告跨越了十六年的时间长河,在她耳边骤然响起,与他此刻的自我介绍重合在了一起。
    【虽不能力挽狂澜,也绝不同流合污。】
    “你好,我是纪梵的爸爸,纪从霖。”
    她愣愣地盯着纪从霖,眼里写满了震惊和感动。听到他的声音,简清清了清嗓子,敛起突如其来的情绪,笑着道:
    “叔叔好,我是简清。”
    纪从霖朝她颔首,余光瞥了眼纪梵,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我知道你,金研和我提过。之前程乾的官司,就是你赢了纪梵吧。”
    简清没错过男人话里故意的成分,她下意识看了眼纪梵,就见后者的表情十分坦然,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比她更爽快地承认:
    “没错,就是她。”
    纪从霖没理会他的态度,反而是看着他身边的女生继续道:“能让他吃败仗的人不多,你是头一个。”
    简清刚想礼貌地应下他的夸奖,纪梵突然伸手塞了个剥好的橘子给她,抢在她出声前,不紧不慢地回了句:
    “是啊,这不子承父业嘛。毕竟您吃的败仗也不多,不过头一个是谁我已经不记得了。”
    “……”
    面对父子俩明里暗里的互怼,简清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她其实很想找个借口去厨房帮阿姨打打下手,但就她那厨艺,怎么说都像是在撒谎。
    察觉到她异常专注的凝神,纪梵稍稍打量了她一会。褐色的瞳仁里闪过忖度,意味深长地问了句:“怎么了?”
    简清啊了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出神时一直盯着纪从霖。她垂下眼睑,故作镇定地解释:“没,我就是看叔叔觉得有点眼熟。”
    纪从霖讶异:“这样?”
    听出他话里的洋洋自得,纪梵眉眼未抬,抽了张纸擦拭刚刚剥橘子时沾上的汁水:“我觉得你想多了,检察院里的老前辈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你可能最近去得多所以混淆了。”
    纪从霖轻嗤一声,面对纪梵暗讽他年纪大以及人走茶凉的现状,干脆无视,满不在乎地重新看起了电视。
    前前后后这么一折腾,简清算是明了纪梵和纪从霖的父子关系。估计平日里说话就是夹枪带火的,只是今天碍于她在,好歹收敛了几分。
    基于事情的起因好像在自己身上,她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思及此,简清眉眼一弯:“不是,叔叔没退休前在检察院和法院这两个地方还是很活跃的,我一直都有所耳闻。而且我以前还在法院碰巧遇到过您,可能您不记得了。”
    从她说第一个否定词开始,纪梵耐人寻味的视线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应该是听出了她帮腔纪从霖的意味。
    简清不敢看他的眼睛,挺直身板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低头装作认真地开始吃橘子。
    “原来如此。”
    纪从霖颇为满意地笑了,暗搓搓地朝纪梵投去一个胜券在握的眼神。后者自然看到了,没什么情绪地转移注意力,缓缓靠近坐在沙发一侧的女人。
    “好吃吗?”
    简清本就心虚,听到他的问题,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笑得十分乖巧:“好吃,挺甜的。”
    听罢,纪梵单手撑在她的身侧,以一种半包围的强势姿态凸显此刻的压迫感。
    他别有深意地勾了下唇角:“是吗?”
    简清正想给他也剥一个尝尝,眼前的男人已经俯下身,就着她的手吃掉了最后一片橘子。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温热的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指尖,还惩罚般咬了她一下。
    “是挺甜的。”
    简清浑身一颤,酥麻的感觉自指腹蔓延至她的心扉,勾着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瞪了一眼纪梵:“你——”
    纪梵愉悦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嗓音难得温和,显然是把方才她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一笔勾销。
    “你再坐会,我去看看王姨做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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