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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渊阁没见到猫和白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这俩出去遛弯了。大概是没想过有人会胆子这么大夜闯文渊阁,门口只有两个打瞌睡的小道童。
    顾羿绕到文渊阁背面,一跃而上,脚尖踩上塔身,正要借力,却不曾想到这铁塔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光滑得像是抹了油,根本无处着力。顾羿整个人都无可控制得往下坠去,他脚底像是长了猫垫,一脚悄声无息地着地,才没有惊动守阁奴。只是这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让他险些闪着腰。
    这铁塔光不溜秋的宛如一块冰,纵使轻功再好也上不去。
    正当他发愁时,忽瞥到每层都配着一圈红彤彤的圆灯笼,心生一计。他脚踩上旁边的树干,纵身一跃,人已经稳稳地踩在灯笼上。这灯笼不过巴掌大,却足够顾羿借劲儿了。他整个人像是没有重量似得,拴着灯笼的细绳连颤都没颤。
    顾羿上去之后惊了一身汗,刚刚那个动作,倘若他没踩着这小灯笼,从这么高的地方再摔下去可就做不到润物细无声了。
    顾羿故技重施,一口气上九层,脚刚踩在九层的灯笼上就看见唯一亮起的窗前站着一个人,顾羿跃起时刚好跟她四目交接。对别人来说这一瞥只是一瞬,但对顾羿来说,一纵一跃间足够看清很多东西。
    那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男人的道袍,有点宽大了,袖子松松挽着,如此朴素的道袍难以掩饰她的艳丽,她生着一张惨白的脸,双瞳极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间烙着一红色印记,如同枣核,鲜红到急欲滴血的地步,看着如同鬼魅。
    此时她正端着一只酒碗,可能本来正在对月共饮,眯眼看着顾羿窜上来,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现在的年轻人,连找死都别有花样。
    哪儿来的小贼?
    顾羿根本就没来得及跟她交谈,女人笑了下,手腕一转,突然将手里的酒碗顺手向下掷去。
    酒碗下坠势如破竹,这是杀招,顾羿连句话都没说,情急之下急速下潜,他退得快,那酒碗更快。顾羿大愕,此时他已经退到五层,那酒碗仍然紧追不舍,一咬牙,右手攀住五层的塔沿,酒碗狠狠撞上他的右肩,这酒碗可能有千斤重,砰地一声脆响,酒碗砸下来之后手一麻,碎瓷片四溅险些割裂顾羿的脸,顾羿如同一只被射中的麻雀一样迅速坠落。
    太紧急了,连调整姿势都做不到,顾羿练轻功这么久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像一只被扔下来的猫,来不及调整自己姿势,落地时右腿已经伤了。他捂住自己右肩抬头仰望,看到女人正倚着窗沿朝自己笑,像是一只艳鬼,顾羿对她来说比一只苍蝇好不到哪里去。
    正玄山上为什么有女人?
    有贼!那两个道童听到声音反应过来。
    顾羿眼看着道童越来越近,咬了咬牙,原路返回了,可是道童的喊叫声像是一个暗号,越来越多灯笼亮起,一时间都是抓贼声。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四周灯火通明,半夜的正玄山已经越来越多人被惊醒。
    周祁的寝室在莲花峰,他是皇家子弟,莲花峰距离文渊阁最近,他本来已经睡下了,突然被一阵哄闹声惊醒,怎么了?
    伴读说:好像文渊阁进贼了?我去瞧瞧。
    周祁刚点了点头,伴读一走,里面就剩下他一个人。他刚想掀开被子下床也去看看,就感觉后颈一凉,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借我躲躲。
    周祁在铜镜的倒映下看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手里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现在那把匕首正抵在自己脖子上,紧贴着跳动的血管,他总觉得这人声音有些耳熟,咽了下口水,强行拿捏一股气势,本世子凭什么听你的?
    我敢夜闯文渊阁,也敢杀你。
    来人不惧正玄山的规矩,他敢冒风险去闯文渊阁,一个周祁的命算什么东西?
    周祁终于觉得这声音哪里耳熟了,问:顾羿?
    顾羿懒得跟他装,说:终于认出我了?
    真是他?周祁觉得十分荒谬,这人不怕死吗?皱了皱眉,你怎么敢?
    顾羿道:我可没说我是个好东西。
    周祁怒道:这里是正玄山,敢杀我,你疯了吗?他笃定顾羿绝对不敢下手,一个人疯癫是有程度的。
    顾羿没收回匕首,悠悠道:对啊,这儿是正玄山,我刚死了全家,被王升儒一手领上来的,你是个有名的恶霸,你说咱俩今日出了差池,人们会信谁?
    周祁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人,为什么有人会用自己全家死了当这种说辞?周祁道:你有没有良心?顾家怎么生了你?
    顾羿冷笑一声:人死都死了,好歹给我留了点用处。
    顾家一百四十口人在顾羿嘴里仅仅是留下了点用处而已。
    周祁梗着脖子,他至今都觉得顾羿是在虚张声势,你不会的,你父亲一生仁义,你不会下手。
    周祁千不该万不该提顾羿的父亲,顾羿眼神瞬间冷下来,明明一直笑着,这时候像是变了味儿,对,你说得对,我父亲一生仁义,可惜没什么好下场,我早就想清楚了,当善人无用,我要当就当一个响当当的恶人。
    周祁气急,觉得他跟顾羿比起来简直能够称得上是良善,你!
    怎么样?顾羿有恃无恐。
    周祁现在有些后悔,他跟顾羿是有仇的,当时在早课辱骂的那一回,顾羿表面上没有反应心底肯定已经记下。顾羿是个疯子,周祁不怕恶人怕的就是这种疯子,根本想不到他们下一步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他现在觉得顾羿脑子有点不正常,周祁妥协道:我会记得你的。
    也就是说今日让你躲一躲,不会声张,来日有机会就要加倍报复。
    顾羿笑了下,对这位世子爷的报复没有放在心上,用匕首拍周祁的脸,乖一点。
    顾羿在周祁的宅院里打坐,他占据了床铺,那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只能屈尊躺在外面的软塌上。周祁一直在生气,又没办法拿顾羿怎么样,气得在软塌上翻来覆去,像是个打滚的小鸡。周祁看着跋扈,其实脾气没有那么差,还比不上徐云骞一根手指头,比他师兄好拿捏多了。
    右肩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不是废了,他脱下衣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从左肩一直到大臂全都青紫,稍微一碰就疼得厉害。
    突然,顾羿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不只是外伤,那个女人伤了他的经脉。太恐怖了,就轻轻扔了个杯子而已顾羿已经伤成这样,真的闯进文渊阁估计根本走不下一招。
    而顾羿却疑惑,正玄山上为什么有个女人?她为什么在文渊阁?被困的还是自愿的?她才是文渊阁真正的守阁奴吗?
    为什么这女人看着这么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可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偷偷潜入文渊阁这条路真的走不通了,除了守阁奴,那个女人只扔了酒碗下来他就吃不消了,强行闯入就如同找死。看来要想进文渊阁,除了考试这条路没有其他办法,经此一役,顾羿对这事儿彻底死心了。
    一直到快天亮,外面稍微消停了一会儿,顾羿才动身回苍溪院,刚一进门就愣住了,只见穿着一身白袍的徐云骞就坐在梨花树下,被树冠的阴影罩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徐云骞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的,这时候他应该早起去悔过崖下练剑,对着瀑布能练一个多时辰,顾羿就是特地挑这个时候回来的。
    你去哪儿了?徐云骞问。
    顾羿沉默,下意识摸向袖中匕首,可徐云骞跟周祁有本质区别,徐云骞不是个虚有其表的小鸡仔,他打不过徐云骞,也难以骗过他,他后背已经湿了,而徐云骞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第8章 被抓
    哪怕顾羿再设法掩饰,走路的时候右脚还是有点跛,右臂好像很吃力,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又穿了一件黑衣,谁都能猜出他去干什么了。
    去文渊阁了?徐云骞淡淡道。
    顾羿心里一个咯噔,有点摸不准徐云骞什么意思,选择服软,软声道:师兄
    行了别撒娇了。徐云骞不吃他那一套,我只是你师兄不是你老妈子,你爱去哪儿找死跟我没关系。
    顾羿一噎,摸了摸鼻尖,他下意识以为这位师兄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实则徐云骞很少把事儿放在心上,旁人死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徐云骞又问:见到殷凤梧了?
    谁?顾羿一出口就猜到了,你说那个疯女人?她什么来头啊?
    什么来头我不清楚,但不是你能惹得起的,镇守文渊阁二十多年了,是个武痴,听说二十多年没出过文渊阁。徐云骞道。
    果然是个疯子,一辈子都生活在那栋铁塔里,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每日跟她相处的只有一万本武林秘籍,在世人眼里珍贵的秘籍在她眼里狗屎都不是。
    你跟她很熟?顾羿想到徐云骞唯一能上三楼的弟子,应该见过殷凤梧。
    不熟,打过几次架。徐云骞问:你在她手下走过几招?
    都打过几次架了还不熟?顾羿道:连一招都没有,根本就没碰到她一根毛。他连接近殷凤梧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招击败。
    顾羿听到徐云骞笑了下,很发自内心的那种,好像顾羿取悦到了他。假如有别人在场应该会觉得很新奇,徐云骞笑的时候很少,很多人觉得他气质出尘,应该不苟言笑,这样不会打扰他的飞升大计。如今笑起来眼角的小痣好像活了,终于不再端着,显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顾羿咬牙切齿,到底是谁说天底下的道士都是好人的?徐云骞就喜欢往人伤口上撒盐,不像是个仙人,像是个土匪。顾羿问:你最多走过几招?
    九招。
    顾羿默然,心中有些佩服,他跟殷凤梧那种怪物交手还能走下九招,顾羿苦笑了一声,他连徐云骞都打不过,更何况是殷凤梧。顾羿问:你跟她过完招什么下场?
    比你惨多了。徐云骞道:有一次伤了肺腑,我养了三个月都没养好,还有一次差点捅穿心脉。徐云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曾今有个贯穿伤,贴着心脏而过,正玄山的大夫沈书书连夜把他从鬼门关里捞出来。
    顾羿皱了皱眉,徐云骞是有令牌能自由出入文渊阁的,跟他这种闯进去的毛贼不同,而殷凤梧照打不误,手下丝毫没有留情,她应该没有什么心智,或者是为人冷漠已经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了,真的是个怪物。
    不过你要是拿她喂招,武功精进很快。徐云骞道。
    顾羿有点无语,徐云骞单纯把殷凤梧当个能动的木桩,果然徐云骞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不像他小叔对着一条瀑布砍二十年。徐云骞敢找殷凤梧挑衅,每次被打得半死不活,在濒死之际往往能顿悟真谛。徐云骞,十二岁就有大成,十五岁功法突破五重,今年才十六岁,人人都说他定是未来正玄山掌教。
    很多人提起他会说他天赋极高,但顾羿知道,不是单纯的天赋,这人努力到吓人的地步,徐云骞就该这么强,就该这么傲,就该日后俾睨天下谁也不服。
    你受内伤了吗?徐云骞打断他的思绪。
    顾羿不想让徐云骞探他的脉搏,遮住自己袖子上的血迹,说:只是皮外伤。
    徐云骞听闻也没有深究的意思,看到詹天歌那屋已经有人起来了,道:收拾收拾,等会儿上早课。
    顾羿知道早课必须要去,如果不去反而会引起怀疑,但只要找一找伤口就能看出来哪里有问题,他不可能瞒得过正玄山的长老,顾羿小心问:被抓到了会怎么样?他其实连正玄山的教条规矩都不知道。
    徐云骞也没说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没说什么下次动手的时候想想后果,只道:驱逐下山。
    顾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就要被驱逐下山了?他连文渊阁里一本秘籍都没看过,浩仪剑法才练第一式,被驱逐下山之后他又该去哪儿?徐云骞看到他的表情大概知道顾羿在想什么,又道:正玄山只有师父能处决你,他没出关,你就是在正玄山杀了人也没人能对你怎么样。
    顾羿心想怪不得,周祁当时不敢挣扎是因为这个,正玄山入室弟子只有师父才能处决,除非这个师父已经死了才会让旁人代劳。周祁当时心想王升儒还在闭关,就算他冒着生命危险把顾羿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顾羿最多被关进刑司堂。
    但留给顾羿的时间不多,王升儒不可能闭关一辈子,总会有出来的那一天。
    顾羿去换了一件道袍出来,他脱下衣服的时候发现右肩已经肿的不像话了,他给自己上了些化瘀的药,但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到什么效果。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徐云骞还在院内,估计是在等他。
    詹天歌想照例去叫顾羿起床上早课,刚一出来就看到顾羿出门,而徐师兄坐在院子中央。他头一次在这个时间碰到徐云骞,有点怕他,悄悄挪到顾羿身边,问:徐师兄怎么在这儿?
    顾羿皱了皱眉,根本猜不透徐云骞在想什么,道:等我吧。
    詹天歌哦了一声,顾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今天还吃梅菜包?
    詹天歌傻乎乎点头。
    顾羿又说:帮我给师兄准备一份。
    詹天歌险些咬到自己舌头,第一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顾羿和徐云骞关系这么好了,他俩不是两看相厌吗?第二是顾羿说话的那个语气,好像给徐云骞俩不入流的包子是什么了不起的奖赏一样。
    顾羿把包子递给徐云骞的时候对方也一愣,顾羿猜不透徐云骞的心思,徐云骞也常常看不透这位小师弟在打什么主意,问:你干什么?
    旁边詹天歌和任林少手里捧着俩包子,就跟看戏似得在旁边杵着,大概也没想过大清早能看到这么奇葩的一幕。
    詹天歌自家带的厨子做的,挺好吃,特地嘱咐了,要干净。顾羿道。
    任林少听到这里捅了捅詹天歌,嘴里嚼着菜包揶揄道:合着给小爷吃的不干净呗。詹天歌悄声踩了他一脚让他不要多嘴。
    顾羿大概觉得被看着不太好意思,怪别扭道:拿着,热乎的呢。
    徐云骞接过油纸包,他一向都是去饭堂解决早饭,头一次在苍溪院的石桌上吃早饭,还是跟他们三个一起,顿时觉得有点意思,徐云骞问:你什么意思?
    想让你帮我个忙。有詹天歌和任林少在,顾羿不好说的太明白,但徐云骞听懂了,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沉默地吃包子。其实顾羿心里没底,现在讨好徐云骞已经来不及了,根本就猜不透他会不会被这两个菜包子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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