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羿的动作很快,徐云骞只见到他一脚倒勾上屋檐,借着腰力将自己甩上去,徐云骞当时心里想的竟然是,不论顾羿的功夫到底如何,这腰劲儿确实是一流。
蒙面黑衣人应当是个刺客,这人潜伏在屋顶上悄无声息,顾羿的匕首扎烂了他的大腿,他逃跑起来的动作竟然不慢。
顾羿刚一脚踏上房顶,迎面就来了一柄刀,顾羿侧身躲过,来人准头不行,小刀擦着顾羿的肩头插进后头的木桩上,那时候顾羿还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刺客,他定睛一看,然后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那是顾家的东西。
顾家有自己的铁匠,打造出来的兵器无坚不摧,天下刀的种类几百种,从手指大小的柳叶刀,再到近五尺长的陌刀,顾家刀宗一一悬挂,眼前的是一柄短刀,名叫照月。
顾家刀宗灭门时,有人可惜了好一阵,说那么好的铁匠死了,顾家铸刀术也跟着失传。
顾天青拿着他顾家的刀来刺杀他的小少主,当真是张狂到了极致。
如果之前是暗戳戳的较劲,现在已经是光明正大的处死,顾天青下落暴露,也不再伪装,顾天青要他无法活着走进京都城。
刺客人影已经消失,徒留顾羿一人站在院中,这是一个陷阱,用一把刀引顾羿上钩。顾羿沉默片刻,刚才从徐云骞那儿偷来的好心情此时散了个一干二净,过去的阴影如跗骨之虫,总是在提醒顾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顾羿手腕一震,照月刀稳稳掉进他的手里,足尖一点,追上了黑衣人的脚步。黑衣人在各家房顶上穿行,速度极快,但他快不过顾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顾羿已经跃至他跟前。
这是一条小巷,乐秀镇没有什么正经人家,这条街人大多早就已经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看到门外有人打斗立马熄灭了烛火,绝不把自己卷进江湖纷争。因此这小巷子静悄悄的,只留天空中一轮圆月冷冷照耀着众人。
顾羿的表情跟在徐云骞眼前的样子全然不同,那是一种冷漠,好像这辈子都把好脸色给了师兄,留给别人的只有一股冷漠,问:聊聊?
黑衣人看到顾羿的那一瞬间瞳孔突然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竟然从袖中划出一柄匕首,话也不说就朝着顾羿刺来。
这不是个普通刺客,这是个死士,顾羿第一时间判断,刺客一击不中会撤退来日寻找机会,只有不要命的死士才会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继续去送死。
顾羿四招之内擒住对方的手腕,匕首应声跌落,顾羿不着急杀人,问:你是顾天青的人?
他说着一顿,突然笑了下,嘲笑道:我说错了,现在是不是该叫潘公公?
距离顾家灭门案已经过去三年,三年里顾羿长大了,顾天青也没闲着,他三番两次派刺客前去刺杀无果,后来培养了一批自己的死士,这种东西对于顾天青来说不值钱,顾天青该用的法子已经用了,现在人有些疯,赌一赌天道到底有没有人能杀了顾羿。
顾天青自己乱了阵脚,出的招越来越昏,看来顾羿一日日长大当真让他怕到骨子里。
这样便好,顾羿就是要让他怕自己。
顾羿一直看不起顾天青,这人只能给人当看家护院的奴才,给顾家当管家,现在给皇家当太监。
黑衣蒙面人一击不中,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铁器,顾羿眼睛一眯,一掌拍在黑衣人胸前,对方被他打退,一阵爆炸声突然响起,那黑衣人皮肉在空中炸开,顿时皮开肉绽,竟然以自己为诱饵,要跟顾羿来个同归于尽!
顾羿及时脱手,但他再快也快不过火药,右手被火药残片撩了个血肉模糊。
他没来得及顾及自己的伤势,因为眨眼间这小巷里已经出现了数十人,他们身穿黑衣站在巷子两侧的高墙之上,像是两排等待吃尸肉的乌鸦。
用一柄顾家刀诱使顾羿来巷子,让徐云骞分身乏术。如果他没猜错,这十几个人身上都带着雷火管,一个不行就第二个,第二个不行就第三个,顾羿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总会撑不下去,顾天青不缺死人,他要的就是顾羿的命,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也只有顾天青能想出来,顾羿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顾天青还是在笑他自己,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这么多年,你们还没腻啊?顾羿的笑容一瞬间收敛,脸色冰冷的如同一只恶鬼,可是我已经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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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舔舔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突然在夜空中炸响,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爆炸声像是没完没了,听声音好像是从北羊街传来的。乐秀镇从未迎来过这种阵仗, 大周朝对火`药管制严格,黑市里贵的要命,这是哪里的大人物,打个架这么大的阵仗?
这不是江湖斗殴, 火`药无眼,招惹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么多人伸长脖子看着夜空中的火势竟然也没人敢去看。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那边趋于平静, 薛林海偷偷遛出富贵楼想去北羊街看看,作为一个合格的探子, 别人不敢看的地方他越是要看。他还未走进北羊街, 就在夜色中看到了一个影子,乍一眼看去还有些熟悉。
对方身上的白色道袍已经溅起点点血迹, 右袖甚至直接被血染红了,同一件道袍穿在徐云骞身上就是出尘, 穿在顾羿身上就像是堕入修罗道的恶鬼。顾羿沉默地站在黑暗的阴影里,旁人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还有他的眼神,冰冰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血腥气,还有火`药味,薛林海第一时间就闻到了, 空中弥漫着的血气像是要把人淹了。
他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现在已经发生了什么,顾羿杀了人,并且不少。
薛林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顾羿却向前走了一步,薛林海像是被钉在原地不动了,他觉得跑没有用,顾羿如果真的想动手他不可能躲得过。
薛林海退无可退,顾羿已经到了他跟前,他比薛林海略高一些,眼底的杀意还未褪去,如果你告诉徐云骞,我就杀了你。
薛林海从未听过如此莫名其妙威胁,为什么不能告诉徐云骞?此时点点头,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顾羿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深的戾气,道:我要一件干净的衣服,还有一顿饭。
薛林海觉得顾羿比徐云骞还恐怖,徐云骞只是武功高,人还是挺正常的,但顾羿是猜不透,你根本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露出个笑脸,什么时候又背后捅你一刀,只好点头答应。
徐云骞在床上疗伤,突然睁开眼睛,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火`药?来的人竟然用了火`药?
徐云骞心想顾羿是王升儒的徒弟,本事总不会那么差,但人有时候是想不清楚道理的,什么都懂,就是放心不下,徐云骞沉默了片刻,听着外头的爆炸声越来越多,最后归于平静。他等了半个时辰没有看见顾羿回来,终于忍不住想去看看,活着就把人接回来,死了就顺手给他收尸,以后再在他坟头踹上两脚,这么弱出去闯什么风头?
这是徐云骞第一次出房门,客栈的人本来聚在一起听着外头的响动,纷纷猜测外头是哪路神仙在打架,看到徐云骞出来时都有点呆,他们本来一时间没认出来这是谁,就觉得这人长得好看,丝毫没把他跟杀了梅望溪的徐云骞联系在一起。
徐云骞这人容貌盖过了他的实力,很容易让人走神。
呦?出来了?老板娘靠在柜台上,扔给徐云骞一包东西,道:你小师弟留给你的。
徐云骞伸手一接,这是一包蜜饯,之前顾羿答应他说出门给他带点甜食回来。徐云骞问:他回来过?
对,来了就走了。老板娘道。
徐云骞心想回来过就证明没事,问:顾羿呢?
老板娘笑道:跟那个百灵楼的小子出去玩儿了。
徐云骞问:去哪儿了?
老板娘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笑道:呦,你真会开玩笑,乐秀镇这地方没什么正经生意,赌坊和妓`院最多,你说他是去哪儿了?
徐云骞深吸一口气,心想顾羿真是看不住,刚下正玄山没多久,就胆敢去逛一逛窑子了。
徐云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要去找找窑子和赌场才能揪出他的小师弟。乐秀镇上果然这种营生最多,好好一条街上站着不少暗`娼,如果看上了,只要跟她对视一眼,她就用手绢勾着你,把你领进临近的小楼共度春宵一刻。
顾羿很有可能现在就在这么一栋小竹楼里,身下正躺着一个女人。
徐云骞越走越气,顾羿肯定受伤了,不是身上受伤了就是心里出了问题,不回来找他瞎跑什么?
他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没人敢上去调戏打扰,甚至有几个信道的娼`妓对他颇为尊敬,竟然给他行了道家礼仪,想让徐云骞渡一渡她。徐云骞一来,像是阳光照进黑暗,暗娼嫖客一看到他就心中有愧,再让他这么一家家找过来,这条街的生意算是没法做了,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去问:少侠,您找谁啊?我们帮衬帮衬。
徐云骞说了顾羿的特征,这帮人就散开,四处帮他找消息去了,同时心想他们算是记住顾羿这小子了,现在谁也不敢接他的生意。
过了片刻,有人告诉徐云骞,说你要找的人在西街酒窖。
徐云骞像是在找一条走丢的小狗,一波三折的,谢过人家之后抬脚往酒窖走去,好在这次事情顺利,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薛林海,不然他可就按捺不住脾气准备揍顾羿一顿,徐云骞问:人呢?
薛林海一回头看到了一个徐云骞,他脸像是能冻出冰渣,薛林海是有点怕徐云骞的,毕竟眼睁睁看着他杀了梅望溪,此时听到徐云骞语气里的指责,手指向护城河道:那儿。
徐云骞顺着薛林海的指尖望去,那一片护城河黑黢黢的,前几日下了雨,此时涨潮了,河上飘着一艘小船,没有渔夫,上面趴着一个人,没骨头似的随波逐流。
徐云骞看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顾羿,问:他大半夜发什么疯?
薛林海心想这是你师弟又不是我师弟,道:不知啊
你带他干什么了?徐云骞问,他老远就闻到了薛林海身上的酒味儿,还有股胭脂味儿,估计刚从什么风月场里出来。
薛林海不敢跟他说自己见到顾羿杀人,说话间有些躲闪,没干什么呀,就一起吃了饭,谁知道他吃完饭就这样了。
徐云骞心想顾羿可能是喝多了酒,问:没人拦着他?
薛林海一笑,道:这我哪儿敢拦啊?他脾气好,就是奇怪了些,也不招惹人,我看他那样挺好。
徐云骞想了想薛林海是干什么的,顾羿很可能跟薛林海打听过什么消息,问:他问你什么了?
薛林海觉得徐云骞不会轻易放过他,又不敢什么都不说,只好挑挑拣拣,说点顾羿没让封口的,道:问了问东厂潘公公。
徐云骞停了停,立马就明白了,不再跟薛林海多说。薛林海眼前一花,下一刻只见徐云骞身形一闪,下一刻人已经在河心,他穿着一件白色道袍,落在船尾远远望去还真像是个谪仙。
徐云骞站在船尾,船身晃荡了一下,静静看着伏在那儿的顾羿,顾羿换了一身黑衣,垂下来的一条右手上包着一圈纱布,隐隐透出些血迹,受了伤,但没受什么重伤。
徐云骞本来一路走来脾气暴躁的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也说不出重话,问:回去吗?
顾羿没说话,好像没听见一样。
看来是醉得不轻,徐云骞想要去捉他,小船摇摇晃晃,顾羿靠着船边,脸埋下去,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徐云骞拎起他的后颈,像是拎小狗的后脖子一样把他拽起,他用的力道有点大,揪着后颈那一小块肌肤通红。
顾羿本来下巴沾了水,前襟衣袖什么的全湿了,被这么一拽上来才有点醒了。徐云骞这人长得多出尘,顾羿就长得多入世,顾羿眼睛很亮,眼尾带着一点红,此时像是个妖孽。
看他这个醉样估计是泡过了酒窖,身上一股脂粉味儿,可能还是抱着三俩美姬喝的,徐云骞久违地想到了当时殷凤梧问他的问题,你就不怕你家小师弟跟人跑了?现在徐云骞才知道,顾羿游戏人间,真是说跑就跑,思及此手里很没轻重,揉着顾羿后颈那块嫩肉,像是拎着一只小狗,说话跟威胁一样,你喝了多少?
没喝。
喝醉酒的人一般都强调自己没喝多,不会喝酒逞什么英雄?难道是在姑娘面前出风头吗?徐云骞脾气不好,声音都冷了很多: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喝了多少?
真的没喝,顾羿在船上被晃得难受,委屈巴巴道:吃、吃了一碗酒酿圆子。
徐云骞:还有人吃酒糟能把自己吃醉的?
顾羿应该不会骗他,徐云骞也不知道该不该笑,手里倒是松了劲儿,顺手给顾羿揉了揉后脖子,顾羿哼了一声,黏黏糊糊的。徐云骞本来一个顺手的动作,听到这一声哼唧,此时停了停,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这小船随波飘着,也没有一个准头,徐云骞逼问完了竟然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打小在道山上长大,头一次泡一泡这红尘俗世,没想明白怎么照顾醉汉,尤其是吃酒糟汤圆的醉汉。
徐云骞跟顾羿面对面坐着,一人坐着一头,顾羿看着挺乖顺,一直垂着脑袋,像个小狗。
突然,顾羿抬起头,问:师兄?
听他这意思,估计是刚认出眼前的人是徐云骞,徐云骞哭笑不得,问:怎么了?
顾羿好像是眼花了看不清楚,他眯了眯眼,像个老头一样,然后又凑过来,看了看徐云骞的脸,说:真是你啊?
他心里难受,他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忘了顾天青。
徐云骞看着近在眼前的顾羿,眼睛老往他衣领上瞥,总想把他湿漉漉的衣襟弄弄平。
此时一个小浪打来,小船一晃,徐云骞只感觉到一块又湿又软的东西擦过了自己的嘴角,顾羿本来跟他挨得很近,一个没坐稳,上半身压了过来。
徐云骞一僵,后肘撑着船舷才勉强稳住,可顾羿明显不是个善茬,徐云骞退,顾羿就进,此时倾身压过来,一手撑着船,将他的师兄困在这方寸之间,让他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