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冬日比北方湿冷许多,雪下得很大,地面却是难得像今日这般能够堆起来。
顾珠坐在火堆旁边烤火,寒风一阵阵往洞里灌,四下还全是尸体与浓厚到呛人的血腥味,于是漂亮的桃花眼不敢乱飘,冻得苍白的软唇念念有词:我回家就让二哥哥给你们都烧纸钱,你们的死都不能怪我啊,哦弥陀佛。
作为长在红旗下,生在新中国的祖国花朵,顾珠真是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原本是要吓哭的,但是现在大饼爹不在,哭了也没人哄,就没想起来哭,呆呆傻傻坐在火堆旁边,时不时戳一戳身边给自己挡风的尉迟沅小胖子,可惜尉迟沅这货不知道被谢崇风那人点着哪个穴了,竟是到现在还没有醒。
顾珠叹了口气,飘渺的雾气从他嘴里一团团散开,抽了抽鼻子,忽地很伤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好饿呀。
篝火劈里啪啦闪着火花,橙红火堆里的枯叶迅速化为青烟被寒风卷走,顾珠坐在这里则总觉得火越来越小,附近那些绑匪早早准备好的干柴也不多了,再这样下去,火被吹灭,自己可没能力钻木取火。
小脑袋不得已四处张望,犹豫了好一会儿,顾珠实在不愿意冻死,只好迈着小短腿迎着风雪出去,打算用雪给自己造一堵避风墙。
刚开始双手挖雪再堆到洞口,顾珠手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后来习惯了,手便渐渐开始发烫,可一有了温度,那被踩骨折的小拇指却也传来了迟到的疼痛。
顾珠感觉自己这小指头自己掰正回来其实就好了,跟胳膊脱臼应当是一个道理,可盯着那根无名指横着呈九十度的小拇指,沉默了两秒,瞬间没骨气的放弃。
看着就疼啊!还是回家让爹爹请大夫来为自己矫正比较好,自己动手指不定把什么经脉给掰断了咋办?
没错,绝对不是他怕痛,是慎重!
慎重的顾珠小崽子犹如勤劳的小蜜蜂搬运着雪堆,附近的雪大概率都被他用上了,却错估了自己的身高,眼瞅自己根本就不能把整个洞口堵上,气得眼前都是一花:啊啊啊!救命啊!这里到底有没有人啊?!爹!爹!再不过来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顾珠声音不大,嚎一嗓子出去,鸟都没惊飞一只,但不远处被雪慢慢覆盖的坏人谢崇风却忽地动了动。
顾珠余光见此情形,立马闭嘴,急得满头大汉,分析了一波:首先,我不能死,可谢崇风是口口声声为了大局,想要将计就计要杀了我的坏人,俗话说得好,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俗话还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么小爷就先下手为强,打他喵一个猝不及防!
小红包似的顾珠小崽子立马绷着张雪白漂亮的小脸蛋,跑去山洞里随随便便捡了一把大刀,唔,但太重了,根本举不起来,他立马丢掉,找到了一把长剑,这长剑他努努力还是能双手用力举起来的,可嘿咻一下举起来后,就哎呀一声,被惯性带得整个儿人往身后倒,现场表演了个极限下腰。
还好小爷腰软。
古人的兵器可太重了,顾珠感觉自己不再长个十年二十年的,根本不可能单手拿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他这家世地位,怎么可能需要拿剑嘛,这次实在是意外,以后出门,不带个十个八个保镖,他绝不出门!
挑挑拣拣,最后顾珠小崽子一脸严肃拿着一只箭跑去谢崇风的旁边,一边仔仔细细观察这坏蛋是不是真的又活过来了,一边拍着自己的小胸脯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一箭封喉我可以!
说时迟那时快,顾珠闭着眼睛,捏着寒光一闪的箭往下刺去,只听一声低哑地声音拉动周围空气冰冷的寒意,空寂地响起:你干什么?
顾珠就一个哆嗦,手里的箭直接甩飞出去,飞得老远,随后睁开眼跟躺在雪里露出俊美侧脸的谢崇风小声辩解:我、我准备把你拖进山洞里取暖呀,我就是这么善良的小孩子。
可奇怪的是顾珠没等来谢崇风这大坏蛋阴阳怪气的反问,却见原本趴在雪里的谢崇风嘶了一声,盘腿坐起来,随后摸了摸后脑勺,疼地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又抿唇不言语,而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几分茫然与懵懂,委屈巴拉地看着顾珠,沙哑着嗓音继续疑惑:是你打我?你是谁?
顾珠僵硬在原地,笑容挂在脸上不敢摘,满脑子问号:不不不、不是我,是山上不小心掉下来了个大石头,你倒霉,砸在你脑袋上了,我你不记得了吗?我是顾珠那个你记不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啊!我会当真的!
一个十八岁的小鲜肉方才还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要他的命去给朝廷献礼,分明就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坏蛋,结果现在这个坏蛋一问三不知,满脸纯良,帅脸上还非常应景地滚下两行眼泪,一边那手背揉眼睛,一边跟个被欺负还不敢吭声的受气包一样,老老实实说:我不记得了,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直接砸成二傻子了啊。
顾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围着一脸懵懂的谢崇风转了一圈。说实话,一个满脸血点、气质颇为冷峻,丢到现代秒杀一众流量小鲜肉的家伙现在居然成了傻子,竟是格外让人有欺负的欲望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记得你的名字,你知道我是谁吗?被打量的谢崇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眼前有些眼熟的小孩,头疼得不得了,不断用手去摸后脑勺,又在碰到后脑勺硕大的包后不敢用力。
顾珠听了这话,停住打量这货的脚步,确信面前这人绝对是傻了,嘴角悄悄翘了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谢崇风结实的肩膀,说:傻孩子,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呀,我们两感情可好了,不分彼此的那种。你叫你叫铁柱。尼古拉斯铁柱就是你的全名嘿。
铁柱?谢崇风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脑海里一闪而过模糊的记忆片段,对铁柱这名字有些印象,于是深信不疑,好像是有些熟悉,我叫铁柱?是了,我叫铁柱,我是铁柱谢崇风默默念了几遍,踉踉跄跄站起来后,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顾珠回到了山洞里。
顾珠小朋友走一步回头看一步,谢崇风一瘸一拐地有样学样,追他一步,回头看一步。
顾珠思索了一会儿,跑去抱住了一团雪,往造了一半的避风墙上糊去,果不其然就看见后脑勺一个大包、血凝固在头发丝儿上的谢崇风学着自己来糊墙,动作熟练迅速,可见他不动,便立马也停下来,顶着一张帅逼脸,生怕自己做的不对,怯怯地看着他。
顾珠心里砰砰直跳,确信面前这一坨东西是真的被石头砸成低能儿: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顾珠小侯爷忽地露出个甜甜地微笑,指使道:铁柱,来,你把这个洞都用雪堵起来,我负责在里面给你加油打气好不好?
傻了的谢崇风点了点头,淌着两行醒目的鼻涕,任劳任怨在外面用雪砌墙,顾珠就在里面坐着烤火,不多时,眼瞅谢崇风这新晋傻蛋用一层雪墙将自己跟他隔开,洞内也的确暖和了不少,就听见谢崇风在外面小声地说:娘,铁柱做的好不好?
顾珠浑身一震,一脸懵逼看向雪墙之外,这傻蛋喊他啥来着???娘?娘娘腔?你才娘娘腔!你全家娘娘腔!
第10章 淮南节度使 以史为鉴,屁滚尿流。
日光昏昏沉沉射来,将谢崇风宽肩窄腰的影子印在雪墙上,这人在外面背靠雪墙而坐,一动不动,侧着脸,只唇上下启合:娘,铁柱看不见你了,你还在吗?
喜提十八岁大傻儿子一个的顾小侯爷愣了愣,开始反应过来。
自己之前跟谢崇风说的瞎话估计成了傻子失忆后的暗示,再加上这货可能被砸得有点儿雏鸟情结,于是就认定自己是他妈,所以这么才言听计从。
好家伙,还有这种好事?!
倘若谢崇风这人对自己言听计从,那么就能让谢崇风背着他出去寻找官兵回家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烤火取暖?
不过这样也不对,他不认识路啊。
顾小侯爷抿唇,突然皱了皱眉,又感觉这种便宜似乎还是不占为好,一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谢崇风的傻蛋模式能维持多久,如果在自己还没有获救的时候,谢崇风就清醒了,那岂不是打着灯笼上茅厕,找屎?
二来谢崇风如果真的傻了,且一直傻下去,要是当真喊自己娘,就谢崇风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跟仇家,岂不是要把歪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来?他跟大饼爹可招架不住!
还是不要答应的好,不要有任何关系,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吧!反正谢崇风之前还想杀他呢,他只是不管他罢了不算凶手的。
顾珠勉强自我开通了一番,干脆双手堵住耳朵,只盯着面前的篝火,鸵鸟一样什么话都不跟外头的人说,也什么都不敢说,满心只祈求爹能尽快找来,不然他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也不知道大饼爹现在在做什么,到底知不知道他被绑架了啊?知不知道他卷入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里?
应该不知道吧。
应该
顾珠无法控制地想到谢崇风便傻蛋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在讲他的大饼爹,又像是在讲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谢崇风说大饼爹从前很厉害,可厉害的人是那种来个耗子都要跳桌子上大喊大叫的模样吗?
谢崇风还说他要是死了,朝廷会有新的局面,指的是让世家与丞相对立,那么隐藏含义便是自爆是皇帝舅舅的人咯?
可皇帝舅舅跟娘据说关系非常好啊,娘又很爱爹的,娘还很关心他的,皇帝舅舅会痛下杀手,宰了他去巩固皇权吗?就不怕得罪长公主?
应该不会啊,不会的,舅舅不是那种人,他知道的。
顾珠两岁的时成日被舅舅抱着举高高,在婴儿时期这种不被人防备的时候,更是无数次坐在舅舅腿上听舅舅跟臣子商议国家大事,舅舅每每提出的观点都很仁慈,对待臣子更是宽厚,从没有发过脾气。
娘爱爹爹的,他们爱情的结晶就是小爷我。
爹还说过,我出生来这世上就是享受的,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我一块儿踏春眠夏食秋赏冬。
顾珠这辈子,也是如此期待着这样平凡平淡的日子。
兴许过几年还能回长安接娘一块儿来扬州住,到时候一家三口,远离这么可怕复杂的朝廷琐事,吃吃喝喝便过了一生,多好?
顾珠没有大的抱负,获救后也不打算计较这次卷入是非的因果,谢崇风是在这里被冻死还是获救后被送回长安,最终被谢崇风的大哥重新找理由给弄死,都跟他无关,本来这一切就同他没有关系的,谢崇风之前说的话,肯定也都是骗他的,就像他也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会编瞎话一样。
瞎话嘛,谁都会编。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死了,真的能让朝廷有个新局面,肯定也只是谢崇风这货自己的想法,古往今来为了帮皇帝办事不择手段的臣子数不胜数,他们打着为皇帝办事的旗号,为自己谋福利的倒是也不少,说不定谢崇风只是为了让他的死成为谢家嫡孙栽跟头的绊脚石呢?
没错,也有这个可能。
顾珠点了点头,觉着自己分析的很对,有权谋内味了。却又想到谢崇风还说过,皇帝舅舅想要整治世家族,还说他们镇国将军府有些乌七八糟的脏事儿足够抄家灭族十次八次的,这话确不知是真是假。
在扬州这些年,大大小小家族聚会他没少参加,可顾家那么多族人,他却到现在还没有认完,人一多,好的坏的就掺杂起来,这很正常,但要说他们家做的事情足够抄家灭族,那得是多大的祸事啊?连娘都保不住?
顾珠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何不得了,还有古代严苛的等级制度深有体会,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是当个霸王横行乡里,强抢民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都不会有事,因为他不会亲自动手,动手的都是手下,所以即便激起民愤他也不会死,多的是替罪羊一头接一头的往上补。
比如身边的憨憨尉迟沅便是这样,这货祖上也有泼天大的功勋,一门内出了个大名鼎鼎的尉迟皇后,还出了两名贵妃,虽说皇帝舅舅不是尉迟皇后的亲孙子,却也承欢膝下过,见了如今的尉迟老太爷,还得尊称一句老国舅。
虽说现在尉迟家在朝廷当差的小辈近乎没有,全部都耽于享乐,成天花天酒地,家学都没有开了,但还管着专供朝廷布料锦缎的丝布局,搜罗天下名贵布料统一运输长安,所以光这一项肥差,便供得尉迟家三代巨富。
也因此,尉迟沅家的大老爷就算去年当街打死了个人,也白打死一个,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听说是连银子都懒得赔,还把苦主的家属给关牢里去了,也不知道后来放出来没有。
能抄家灭族的大事,像尉迟沅家这种人命案子都不能算大事,就算以后东窗事发,估计也是能够息事宁人,大不了单单把尉迟家大老爷给踢出去,那么全家还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
什么样的事能严重到抄家灭族呢?
顾珠小崽子焦躁地抓了抓脑袋,绞尽脑汁,只想到两个人物,一是清代的和珅,二是红楼里的贾家,没办法,太没文化了,其他毛都想不起来。
依稀记得和珅是大贪官,家中财宝富可敌他瞄的十个国,所以被抄家。但顾珠也记得更深层次的解释,据说和珅是乾隆故意养肥留给儿子宰的,活着的时候的风光也大都来自乾隆的宠爱,也有野史说和珅跟乾隆有点那啥,所以上位了,然万变不离其宗,乾隆死了,和珅的风光也就不在了,即圣眷在人就在,圣眷走全家没。
等等,顾珠一拍大腿,感觉自己似乎是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细节!
和珅全家被抄了,但还是留下了个儿子的啊!这个儿子是娶了公主才逃过一劫,说来也巧,大饼爹也娶了公主呢。
不不不,只这一个例子,不能说明什么。
红楼里的贾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被抄家是因为放印子钱,因为家里从内而外的烂掉,也因为朝中无人,再加上皇帝早就看他们这群蛀虫不顺眼,所以才完蛋的,顾家才不一样呢
顾家
这个
救命呀!鬼知道将军府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大饼爹上头可有四个不怎么正经的嫡亲兄长,整个镇国将军府的五房,除去在长安定居的三伯一家,留在扬州的其他人贼爱娶妻纳妾生娃娃,现在顾家主子的总人口没有三十来号也有二十出头,光二哥哥的混账爹就不是个省油的东西,除了他那傻乎乎的老好人爹爹,其他人还指不定私底下干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