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要因愚昧之见失败,祂只要早早找回那个魂灵,回到阴阳间隙看戏就好。
蛇神也拍起了尾巴,懒洋洋地吩咐道,你去让那些妖怪再帮我找,如果能找到,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怨恨。
解决安倍晴明?
贺茂朝义眼皮一抬,你要怎么解决,吃了他?
蛇大发慈悲地说,不然呢。
青年笑起来,身体都在抖,笑到蛇真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黑色怨气灼烧白净的皮肤和细腻的纹路,他才停下,撑着额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他摸了摸蛇,无神的双眼又远望天边灰沉沉的云,我也能帮你找到那个半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次病来势汹汹,又有难以消化的刺激,小半个月后,安倍晴明才恢复过来。
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小白离开后山,离开前,深看了一眼廊下的青年。
平安京开遍了姹紫嫣红的夏花,牡丹深深浅浅的色泽环绕这座繁华的都城,却有一个流言开始在这样的时节中。
【安倍晴明与作乱狐魅有关。】
几日前,狐魅再度作乱,京中人都知道贺茂忠行是资历老道的阴阳师,却在祓除狐魅时受了伤,
是什么样强大的妖魔能让贺茂忠行都重伤落马昏迷不醒白狐之子的传闻本来就不是秘密,说不定真是亲近之人犯案,才能让资历颇深的阴阳师铩羽而归。
毕竟贺茂家招惹带着狐血的半妖也不是第一次了。
流言就像是风吹的野火,短短的时间里,就散布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安倍晴明走在宫道上,宫廷内外都有窃窃私语声,今日原本定好的召见忽而被拒于门外,往前络绎不绝来拜会拉拢的人也作鸟兽散。
明明仍是不安定的时期,贵女们却更是纷纷回避,生怕沾惹到他身上不存在的诅咒。
从云端跌落泥尘,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
因为缺少了行人的宫道冷冷清清,白发的阴阳师沉思,缔造流言的主谋者是谁不用想就能知道。平常最殷勤的源氏一个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恐怕是因为他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想要先除掉他。
想要一个普通的术师落败,最好的办法并非正面针锋相对。
只需要玩弄一下权术,利用一点流言,再一清二白的人都能变得一身浑浊。
贺茂朝义早就告诉过他此类事情。
贺茂保宪匆匆追上了安倍晴明的脚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同病相怜,不过贺茂家已经有所根基,针对贺茂氏的留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应付流言还不如好好照顾昏迷不醒的家主。
加之他作为贺茂长子也有一定话语权,所以影响不是很大。
晴明,你还好吗?
安倍晴明慢慢回头,雪一样的发色把他的瘦削的脸庞衬得气质清冽。
所有人都以为他失势后会垂头丧气,至少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可流言中的白狐之子眼角微挑,幽蓝色的双眼漾起笑意。
感谢关心,保宪师兄。少年笑着说。
贺茂保宪上下好好看了他一眼,才松了口气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看来你已经从他那边学到了对付这一招的经验了,害我担心了好一阵,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对付这一招?
安倍晴明偏头想了想,笑起来,这个其实我没问,所以对这突然冒出来的流言也有点头疼呢。
啊?黑衣的阴阳师一愣。
上次会面时二人说过,曾有人为了针对贺茂家拿贺茂朝义的半妖血脉做过文章,情况大概与现在的安倍晴明相同,贺茂保宪见安倍晴明在这流言的冲击下依旧八风不动,以为是有了办法。
结果安倍晴明轻轻松松给他来了句,没有。
他狐疑地打量着安倍晴明,小声道,还是你打算答应哪家的招揽了,也是,现在的情况,你的确需要荫蔽而且据说这次流言的来源是源氏,他们门下的阴阳师估计也会在其中施咒,你要小心。
贺茂保宪对于形势分析有理有据,宛若一语成谶般,两人走出宫道大门,朱雀大道就阴风阵阵,街边阴影在夕阳西下光线变化那刻陡然升起,化作浓墨般的鬼怪,对两个阴阳师虎视眈眈。
贺茂保宪大惊,他没有想到源氏真正的恶意会来得那么快,利用流言和负面的传闻,之前安倍晴明的名望有多盛,现在的质疑就会有多恶劣。
这些几乎都是恶妖般的存在了!
出了宫廷,他们就要对安倍晴明赶尽杀绝。
这也太欺人太甚了!贺茂保宪皱眉,就差没把手中折扇扔出去,二尾的猫又跳上他肩膀,龇牙咧嘴。
他身边雪白的阴阳师向前走了一步。
倏忽间,一道白色的影子飘逸地飞了过来,稳稳一落。狂风般强大的妖力形成强大的风压,重重前推压进,朝街道两侧散开。
天际上的灰云似乎都被冲散了,袖摆猎猎作响的白发阴阳师伸出手,身量巨大的梦山之主俯身,恭敬地将额贴在手掌下,作臣服姿态。
黑夜结云,云层压低,朱雀大道空无一人,但新的影子在阴阳师迈步前行时,释放出了森寒的鬼气与澎湃的妖力。
红日与幼鹤的折扇打开,一面更替一面,重重带着华光的虚影以安倍晴明为中心,好似打开了一个画卷般浮现。
藏在暗处的源氏阴阳师:!!!
百鬼夜行。
独属于安倍晴明的百鬼夜行。
白狐之子什么时候有着那么多式神!
安倍晴明回头,朝目瞪口呆的贺茂保宪朗朗一笑。
他说他要看一场好戏。
那我总要想一些新的办法才行。
安倍晴明接受了一位藤原氏的拜见,这条消息不胫而走。
如果主次相反,不少贵族都会觉得就算是再年轻气盛,这位流言缠身的半妖阴阳师也不得不选择一个大势力依附,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对方。
可没有想到即便是如今的情况,藤原氏还是派了人去拜访安倍晴明。
哎呀,多亏晴明大人救下了小女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虽然只是一个侧房之女,但这样的传言无疑是安倍晴明的一个表态。
他用这个表态让源氏给他布下的僵局产生了裂缝,但他真正的目的却又不在这里,弄得人摸不着头脑。
源氏和藤原氏本就有不对盘的地方,在打压安倍晴明的时候还要应付藤原氏,而之后,源氏中的阴阳师又接到一个又一个线报。
他们原本在京外的灾害处安排的式神和眼线被个个拔除,能用来祭献的少女被皆被神出鬼没的大妖救出,出手极重,伤亡不少,还要极力掩盖着痕迹,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毕竟无论京中再怎么闹腾,安倍晴明还是将视线放在了京外,或者说即将影响平安京安宁的灾害。
他观星推测,走遍了所有的结点,发现如果利用平安京的走势和地脉稳固结界的话,因诅咒而生的灾害及鬼神不一定有能进入京中的本事,只是一旁还有源氏和不为人知的黑手搅动,他无法保证结界能支撑到什么地步。
但阴阳师的眉眼依旧沉稳,瞳孔明蓝澄澈,看过平安京一个又一个错落的结界,也似在看一个棋盘。
从他离开后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源氏的计划,他要打破;宿傩的天灾,他要阻止;斩落那支黑手,这个时代的和解,他都要做到。
在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对青年产生愤怒和怨怼的时候,阴阳师就打算专心于这些难题。
那是他期望的,也是自己期望的。
阴阳师抬起折扇,伸向那棋盘。
群星历历,仿若尽在他的手中。
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年轻的阴阳师似乎有了某种改变。
贺茂保宪说不上来,他就任阴阳寮高位,只知道晴明变得更加繁忙了,应酬虽然还是游刃有余,但除了上次救下藤原氏侧房一女后,也不再有什么下文。
师兄觉得这不太行。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贺茂朝义微笑着给贺茂保宪倒了杯茶。
在青年面前,除了安倍晴明,谁都坐立难安,贺茂保宪也一样。
看对方这样随意的态度,贺茂家的长子还是带上敬称敬语和他交谈,说京中流言霏霏,源氏很不安分,贵族见风使舵,这都是正常的。只是偏偏撞上了连年不断的灾害,谁掐指一算都能算出那是对平安京对祸乱,可我们贺茂氏又在这时被狐魅事情牵扯,没有了召见我也见不到这位辛勤的师弟,要不,你多帮我看看他?
贺茂朝义笑眯眯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走的时候,贺茂保宪还是说了实话,最近下总国的异动,阴阳寮算出人祸,如那人祸加上天灾,或许平安京的结界真的无法抵御这个冲击。寮中的阴阳师们仍在加班加点,可以的话,希望晴明也能回来加班加点,而不是经常骑着梦山之主出去窜溜。
贺茂朝义淡定地接下这第一手情报,然后送客。
心满意足的黑衣阴阳师离去之后,幼蛇爬上肩头,哼哼唧唧。
居然要被那么多人关心,真是弱小。
好酸啊。
你说什么!?
又击退了一批因流言而生的诅咒,再度对上使用冰系咒法的里梅,安倍晴明直接重伤了对方。
里梅咬牙退后,沾了灰的僧袍和翩然如鹤羽的狩衣差异分明,高下立判。
这才是安倍晴明真正的实力那个人还想着这样的术师会成为祭品,里梅阴沉地在脑中过了一阵子的计划这一仗他其实本来就是要落败的,但没有想到真会输得那么惨。
平安京内的诅咒(妖怪)像是众星拱月一样被阴阳师号令,实在气不过,里梅解放咒力,无垠的冰雪在平安京一角炸开,手中源氏的笹龙胆之符四散,齐齐引爆。
安倍晴明瞳孔一缩,立刻指挥式神回返,解救四周的平民与路人。
里梅趁乱逃走,唯一的战绩就是把阴阳师割出了道口子,大概算是阴阳师这段时间受的最重的伤势。
或许是受伤的缘故,处理好里梅留下的术式后,晴明没有回到阴阳寮和住所,颇为狼狈地跑来了后山。
房屋空无一人。
安倍晴明踩上回廊,顿了顿,才记起来仲夏已经过去,贺茂朝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跑去找河童收莲子,游走在水生的妖怪之间,似乎一闭眼就能想到他悠哉带笑的模样。
巨大的白狐盘着坐下,给主人提供了舒服的位置,阴阳师闭眼小憩,眉宇中有些疲惫和不安。
醒来时,青年已经回来了,帮他处理了伤口,万年不变地坐在廊下面,安静得像是幅画一样。
喂,他醒了!
安倍晴明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蛇一样钻进脑子里。
贺茂朝义无言地看着蛇从自己身上落下游进房里,阴阳师正一脸古怪地看向自己。
喂,你是阴阳师吧!帮我个忙!
蛇十分蛮横地向安倍晴明说出和贺茂朝义的约定,它不能只指望一个人来帮他找,灾难临近,他要赶紧找到那个魂灵,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帮我找个半妖,眼睛好看,力量强大,敢拒绝的话蛇顿了顿。
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拒绝的话你就?
蛇拍尾巴,我就毁了平安京!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刚刚睡醒的安倍晴明一头雾水,半妖在这个时代虽不常见也不少见,但是眼睛好看力量强大这种条件有点宽泛,而且在他的圈子里,他认识的半妖也就
阴阳师看了青年一眼,一脸怀疑。
贺茂朝义笑容和蔼,点了点头。
安倍晴明:
好的吧。
安倍晴明:我会努力帮你找找的。
蛇哼唧,爬回青年袖子里。
我在雪野遇到它的,好玩吧。贺茂朝义笑着说。
阴阳师也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只是一个很小的蛇魔
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人家。
贺茂朝义:他前几天还咬了我一口。
安倍晴明立刻改口:该。
没给它听笛子都是善待它的了。
夏末的风吹着姹紫嫣红的花,时不时带下了几朵,馥郁的香气挥发,把夜色浸出另一种风情。
不知道时隔多久,两人再度坐在这个小小的矮廊下,面朝庭院,语气如常态度如常气氛也如常。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安倍晴明没说话,他觉得贺茂朝义应该都知道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贺茂保宪能想到的形势他也能想得到,现在他步入在一个两难的情况里,需要一份帮助,结果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贺茂朝义像是又一次看出他的想法,轻笑着提醒,为什么还要犹豫?我也是你的棋子之一。
总有一颗棋子是棋手不想动用的,阴阳师垂了一下眼睛,然后再抬起眼,竟笑了一下,问,难道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
然而这带着点挑逗的话语直接让青年眉眼更加弯了,自如地反问,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完还嫌不够,他往阴阳师的方向倾身过去,一双诡异的眼睛带着雾一样的混沌,气息因为距离的缩短而显出了暖意。
贺茂朝义含情脉脉地看进那双幽蓝色的眼睛。
怎么看,我也不会亏吧。
安倍晴明:
他绷不住了。
之前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因为贺茂朝义在他心中与世无争,一无灵力二无保护自己的手段,就算有着千万结缘,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妖怪在身边保护他直到现在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却不再敢将对方当成是弱者。
他和贺茂保宪对谈之后去翻阅过书库,当时的半妖流言是怎么解决的呢,五十年前,芒刺在背的青年穿上了贺茂家的黑狩衣,进入了宫廷,生生将那些只会对月流泪的贵人们拽上高处。
高处有风,随风摇曳的黑色衣摆衬得青年的容貌更盛,笑容更加清雅绝伦,他抬起手指,像是当初召唤雪女一般,面向万家灯火的平安京,指尖从极右面的比叡山顶缓缓移动至极左面的船冈山脚,整个京城的灯火都随着他的手势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