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垂下目光,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她恍恍惚惚的,突然想起织麦在那家旅馆给她剪指甲的时候,她的手静静地躺在对方温热的手心里,手指被打磨得很舒服。
但现在她的掌根到指尖都快冻僵了,更别说脚了,膝盖以下直接麻木到没有知觉。
她太想出去了,这里太冷了,每晚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布衾多年冷似铁的诗。
她要自由,要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更要见到织麦。
再不出去,她都快忘记最后一次见面时织麦的笑容了,明明只是关了才大半个月,却远得好像是上个学期的事情。
“谢谢。”青玄低下头,又对男人道了谢。
她可以答应,但她没法答应。拥有这种能力的每一个女性都不应该轻易放弃这样的使命与责任。
身陷囹圄的她知道,这很蠢。
她听见他从鼻子发出的一道轻轻的嗤笑声,又像是叹息,似是嘲笑她不识好歹,又或者是怜悯同情。
她感受到男人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没再说话,直到她听见皮鞋的声音消失在铁门的另一边。
青玄只觉得齿冷。
同样是造福人类的“辉夜姬”计划,为什么会被叫停?
2004年,科学家成功用两枚未受精的卵子培育世界首例孤雌小鼠,并命名为“辉夜姬”,她更轻更小,寿命比普通小鼠长30%。
“辉夜姬”代表着人类对自身的理解又坚实地前进了一大步,但是却被叫停了,甚至不少报道被删得所剩无几。
原因众说纷纭。
官方的解释不多——涉及伦理问题。
笑话,哪个生物实验不涉及伦理问题?为何牺牲叁只母鼠、才能让公鼠怀孕分娩的新闻被人津津乐道,连3.68%的极低成功率都值得大肆宣扬呢?
被叫停后,民间议论纷纷。最广为流传的猜测是,男权主导的科学界并不允许研究雌性如何脱离雄性生育。
——有母无父是不被允许的。
青玄对民间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她实在想不通被叫停的原因,真理可以为政治让步吗?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造子宫的意义巨大,代表着人类对极限的无限追求,为什么这只无形的手要自断臂膀?
真理难道要为政治让步吗?
人造子宫代表着女人可以离开男人,但是男人不能离开女人。
所以要把女人能独活的苗头都掐灭,并禁止女性掌握技术吗?
青玄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晃了晃脑袋,她不相信庞大的机器会做出这样狭隘的决策。
这一切很不合理,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而自己不过一普通人,离顶尖科学家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为什么非要禁止她做研究?
他们完全可以强制切断她与任何一所实验室的联系,废了她的职业生涯,为何还要派人过来谈判挽留?
如果是因为惜才,想劝说她回归到所谓的康庄大道,可他们也敢信吗?就算口头上答应了,出去之后不怕她虚以委蛇重蹈覆辙吗?
自己难道又是动了谁的蛋糕、得罪了什么人吗?
青玄白白承受着这场无妄的牢狱之灾,毫无头绪地反复回想这场会面的细节,辗转天将明。
织麦昏昏沉沉,脑子里一团浆糊,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热,脸尤为烫。
这几天她睡得很少,极少进食,疼痛像火一样灼烧着胃,抵抗力急剧下降。
她眼睛发晕,拖出抽屉,几乎看不见退烧药上面的生产日期。
家里已经没有水了,她本想先睡一会儿再烧水吃药,微信突然收到了青玄母亲的消息:
“玄玄这几天怎么都不回我信息呢,电话也不接,小麦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母女间血脉的联系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织麦内心一震,立马提起十二分精神,一个电话就打过去。
“阿姨,师姐这段时间开一个封闭式的会,时间大概一周这样吧,等她回来我再叫她打给您呗?”织麦笑得很甜,还拉了好些家常,话语根本听不出异样。
挂完电话,她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喘气,大脑隐隐作痛,这个谎言还能撑多久,青玄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所有人都在等她回家。
不对,她不应该消沉。
她强打精神,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倒了几颗药,一把干咽下去,舌根马上发苦,喉咙还有被白色药片卡住的感觉。
她必须撑住,绝不能倒。
织麦好一点后,她翻开通讯录,一一找出许久未联系的高中校友,腆着脸套近乎,细细询问青玄的案子。
学法律的同学比她懂得多了,他们的回复绝大多数都会认为撤销案件。
但在听到准备提起公诉时,一半人坚持无罪,另一半人口风马上变了,说坐牢的可能性很大。
织麦捧着手机,一颗心直直沉进谷底。
师姐不能坐牢,会毁了她一辈子的!
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怎么样才能救出青玄?
别无他法,织麦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只好每天倔强地守在司法机关询问情况。
基层办事人员也很无奈,劝她回去等开庭。
可是,难道真的叫她束手无策地干等着吗?
下个月就开庭了,负面情绪排山倒海一般向她涌来,她从没有过这么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老天总在她最幸福的一刻给她当头一棒呢?她难道不配拥有快乐而平静的生活吗?
时间进入倒计时,迫在眉睫。
寻荟也很难受,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希望法院能作出公正的判理。
如果青玄真的坐牢也没关系,出狱后她的公司一样会高薪聘请她。
“你先吃点东西吧。”寻荟拍了一下织麦的肩膀,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露出尖尖的下巴。
两人早已冰释前嫌,像战友一样互相扶持。
“我吃不下。”
“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了。”寻荟偏过头不忍再看,忍住眼泪,这次变故责任全在于她。
织麦只好嚼了一下,自虐般厌食。她一想到青玄还被拘留,口中食物始终都难以下咽。
“你要好好的,等着青玄出来。”看着织麦吃完最后一口饭,寻荟吸了吸鼻子,拿起风衣准备离开,“我明天再来。”
没有青玄,织麦好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连叁餐都顾不上了。
走到门口,寻荟脚步突然一顿,她背对着织麦:“其实那天在病房里我看见你了。”
寻荟那天耍了个小心机,她是故意趁着织麦的面表白的。
“我知道。”
织麦继续刷着青玄的社交账号,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寻荟闻言,掩了掩大衣,带上大门离开了。
手机早已没有青玄的新动态,突然,织麦似触电一般猛地全身一震,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了,除了等待之外,她一定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