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浅陵看着对方那早已不能称之为人脸的狰狞面孔,冷嗤一声道:若真的玩毒玩的好,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鬼样子了,如今自食恶果,端的是咎由自取。
他这几日一边研究治疗穆齐之的法子,一边从裴烨那里了解到了此间诸事的大略情况,这些人竟然在私底下炼制出战斗力这般强悍的傀儡,若不是今次被裴烨他们发现,等到哪一日他们鼓捣出一只傀儡军队,那对大晏朝廷与百姓而言,岂非一场浩劫。
可惜的是没留下什么线索,思及此处,容浅凌不由轻叹一声,阿烨,他们这一死,看样子这线索只怕就此断了,你接下来当作何打算?
裴烨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起伏,语气也并不迷茫:皇上那边传了旨意来,让我护送殿下在此月中旬之前回去,待这姑苏城的官银案收尾了,我们会先回京城,莫约也就这两三天的事了,你可也一同回去?
容浅陵摇了摇头:我还拿不准,那穆齐之身上的毒并非一朝一夕染上的,这种长时间日积月累的毒素,想要排出体外相当不易,只怕打一场持久战了,但我既然插手了此时,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裴烨心知他的脾性,闻言也不多说,几人并行出了牢房,继续那未饮完的茶局。
最后回京时间定为两日后,当初来时太过紧迫、物资赘重而且危机四伏,如今事了回去,一路轻装简行,倒是轻松不少,也没遇上多大阻碍,不出十日,已然回到了长安城中。
裴烨这一趟回来,并未事先通知家里,述职之事也全权交给太子,于是入城之后,就直接回了将军府,见过长辈后,裴毅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但还未开口,裴烨人已经被岑韵赶回了南苑,说是修儿许久未曾见到他爹爹,想念的紧,有什么事情只等看过了乖孙儿再说不迟。
裴烨面上无甚表示,心中却是一软,那绵软可爱的小家伙,已有月余未曾见到了,不知他还是否记得自己。
回到南苑的时候,屋子里很是安静,暖秋听说他回来了,高兴的迎出来:将军您回来了,小公子他可想您了呢。
虽然对于那么小的孩子会否懂得想念而感到质疑,但裴烨面容还是不自觉的温和下来:他此刻可是睡着了?
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在裴修醒着的时候,暖秋几乎不太可能离开他的身边,就算要出来,必定也是抱着他一起的,那谨慎小心的程度,活像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能把他家小公子弄丢了似的。
暖秋是殷亭素的陪嫁丫鬟,对她的主子忠心耿耿,在裴修出生后执意要留再他身边照顾,裴烨知她一片心意,也就答应了,如今半年过去,事实证明大抵再好丫鬟,莫约也做不到她那般的尽心尽力、处处细致了。
是呢,小公子正在睡觉,二公子也在房里,将军您此番回来,也未曾事先递个信儿,二公子还不晓得您回来了、待会儿见了可不得高兴呢!这丫鬟平日里向来喜欢说话,一眨眼裴烨问的没问的都给说了个全。
嗯。裴烨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半分不耐,举步朝着主卧旁的房间走去,那里是裴修平日里生活的地方。
长宁。普一进门,便见长宁正坐在婴儿床边看着床上的小家伙睡觉,那专注喜爱的神情,还真有几分做长辈的架势。
大哥长宁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面上瞬间露出浓烈的欣喜,你回来了。
说着蹭一下站起了身子,他这一高兴不要紧,正在安睡的小家伙不乐意了,皱了皱浅淡的眉毛,小嘴一扁就哭了起来。
啊!把修吵醒了。长宁仿佛才意识到屋子里还睡着个小家伙似的,又匆匆的回过身去,手忙脚乱的哄着摇篮哇哇大哭的孩子。
裴烨看的不由失笑,靠近摇篮倾身将孩子抱到了怀里:修儿莫哭,爹爹回来了,你乖啊!
他的声音很温柔,从前根本不会说出口的话语,此刻却极为自然的脱口而出,裴烨曾经不是没有过孩子,但从没有这样的亲近过,大抵是这孩子自出生起就没有娘,身子又一直不太康健,实在惹人怜惜,便让裴烨将许多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小孩起初根本不听哄,但过了一会儿,终于渐渐的安静下来,清亮干净的双眸睁的大大的看着裴烨,一只小手拽着裴烨的衣襟,一只抓着他广袖的袖摆,虽然握的不紧,但却久久不愿松开。
裴烨见他安静了,打算将他放到床上,不想刚沾着床单,还没干涸的小脸又变了。
大哥你就抱着他嘛,修他一定是想要你抱着他的。长宁在一旁肯定的说。
是这样吗?裴烨紧了紧手臂,重新将小家伙抱到了怀里,然后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将小孩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了,一边与长宁说些家常话,不时逗逗怀里的孩子。
第二日早朝,朝堂果然如预期中的不平静,姑苏城官商勾结、贪污受贿一事,在他们还未回京前就已经上报了朝廷,重真帝也已下了处置的法令,至于私开矿山和圈养药人傀儡的事情,与此次官银被窃一事息息相关,根本就瞒不住。
既然瞒不住,裴烨也就没打算瞒,虽然现在公开这事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自己大方的说出来,总好过重真帝从旁人口中得知,到时候只怕就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晏江引昨日将姑苏一案如实上奏,这事真的太过匪夷所思,重真帝大抵是气得不轻,不然为何一整个早上的面色阴沉。
经历岁月与世事蹉跎的男人,如今虽还未及不惑,面色却已然呈现老态的沧桑,发丝也斑驳了不少,说话间不时咳嗽几声,为了君王威严还得生生压抑,想必一定难受的不行。
几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如何有能力翻起这般风浪,在众人心中暗流涌动、表面沉寂无声的时候,户部侍郎潘大人义正言辞的站了出来,此事显然不那么简单,还望陛下下旨查明。
哦!不知潘大人有何高见?重真帝左手手指轻轻敲了敲龙椅扶手,看不出喜怒的问道。
众人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潘大人的身上,察觉到大殿气氛的诡异,潘大人后背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下官听说那金矿已经私下开采了两年有余,如今虽然罪犯伏法,可是所得经营账目还未查清,那些收入的去向、以及他们炼制傀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都是不能无视的,还请陛下派人前往姑苏查明此时,还有云梦山金矿的开采经营,对于我朝来说,必是一处大的进项,也需要设置专门的管理人员才行啊。
一直静立在人群中的裴烨,终于抬头看了潘大人一眼,不得不说这人的确很适合户部,这一连串权衡利弊、详细周到的话出口,可谓是职业病上身了,可就算分析的再头头是道,也改变不了他心怀不轨企图的事实。
第73章 果然如裴烨所料,潘
果然如裴烨所料, 潘大人这话一说完,立马有一群人上前附和,甚至还有人开口请命说愿意亲往姑苏探查情况或是接管金矿开采之类。
自从元慎之去世之后, 元太师这老狐狸就收敛了不少,此刻也如裴烨一般一言不发的站在殿下,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据裴烨所知,发言请命的这些人中,可有不少都与元家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
方才还落针可闻的场面, 渐渐变得沸腾起来,高台之上的重真帝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行了, 此事改日再议,没其他事的话,就退朝吧!他这话一出口,人已经从椅上站了起来。
重真帝虽然这些年不大管事, 但君王威严还是没几人敢于挑战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因此众人有事也只能当没事的乖乖了闭嘴。
随着范公公一声悠长的唱念, 重真帝在百官恭送中离开了金銮殿。
潘大人擦了一把汗, 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 甚至没有同旁人说句话,裴烨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这人倒也是有几分头脑的,只可惜站错了队,如今只落得个被推出来当枪使的命。
不过若不是重真帝还有几分清明,说不定就真让他们得逞了,如今姑苏城那边地方官员大换水, 一旦被他们掌控住,届时还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至于金矿的开采,也是个难得的肥差,说不动心思那绝对是假的。
沉思间,突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裴烨下意识抬头,正好撞上元太师那双精明冷厉的眼,裴烨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算作招呼,然后举步朝外走去。
行至门口,却被一个小太监唤住,裴烨脚步微顿:公公可是有事?
年轻的公公是裴烨未曾见过的陌生面孔,但看向他的时候,小脸上却充满了崇敬:总管大人让小的唤将军前往御书房。
裴烨也没多问,只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将军可折煞奴才了,您且这边请。小太监一脸受宠若惊。
裴烨还未进门,便听见书房内传来絮絮交谈,听声音还甚熟悉,只他还未及深思,范公公已经从里面出来:裴将军来了,咱家这就进去通报万岁爷。
他这声音一出,里面交谈也停了,范公公进去很快又出来,宣裴烨进屋。
书房正中站在个着文官朝服,身量清俊的年轻男子,正是卫轻舟无疑,看到裴烨进来,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礼貌而不卑不吭。
裴爱卿且起吧,今日朕传你过来,想必爱卿也该知道所为何事。重真帝斜倚在椅背上,面色透出浓浓的憔悴倦怠,声音却甚为平稳。
陛下是说江南姑苏之事。这卫轻舟祖籍是姑苏人,为官清正廉洁又八面玲珑,最重要的是他与朝中各方势力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此甚得重真帝信任。
重真帝今日唤他和卫轻舟同来,想必是想将姑苏一役的后续交给卫轻舟来办,然后让自己加以协助,裴烨虽然不装糊涂,但也只是点到即止,毕竟在帝王面前太过锋芒可是大忌。
卫卿老家在便姑苏,想必对于彼间形势较为清楚,朕思来想去,那里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再合适不过,裴爱卿与太子之前在姑苏也了解到不少情况,你便将那边的形势和现下暂管的人手与卫卿交接一番吧,届时他去了也方便行事。
重真帝这话说的甚为直白,虽然有种将裴烨摘出此事的意思,但也表明了信任他的态度。
裴烨抬手行了个臣礼,开口道:臣知道了,关于姑苏之事,臣必定对卫大人知无不言。
重真帝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吧,朕今日就会下旨,你二人便抓紧寻个时间商讨一番。
这显然是没打算再将此事拿到朝中说了,裴烨心中泛起一抹兴味,不知道那群处心积虑想要从中谋划利益的大臣们,届时听到这事,会作何感想呢,想必面色一定极为精彩吧!
剩下的事情,你们决定好了再写个折子上来,今日就到这里吧行了,你们且退下。重真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微臣告退。裴烨看了一眼重真帝突然难看起来的面色,眼中意味不明,面上却不显,只不动声色的与卫轻舟一同离开。
咳咳咳咳咳
万岁爷,万岁爷您没事儿吧,您范公公急的差点哭出来,这可怎么好,奴才去唤太医过来。
住嘴,重真帝看了一眼手中带血的明黄锦帕,紧紧捏成一团塞到范公公掌中,不要声张,将这东西处理了。
方出了门,书房内顿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裴烨无意听什么,可是深厚的内功将他的耳目锻造的极为灵敏,不经意间,便将房内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全面。
他方才就觉得重真帝似是仍有未尽之言,本还疑惑他为何突然停下,却原来是身子不适么,只是到底得了什么样的病,要让他苦苦隐瞒着众人?
裴烨虽不懂岐黄之术,但常年习武的人,从旁人气息面色,多少还是能看出些什么。重真帝虽说不是个强势有能力的帝王,但他在位多少还能稳定朝纲,护着太子一些,可若值此多事之秋,因为身体原因而倒下了,届时只怕局面难以控制
裴将军,你在想什么?卫轻舟见他面色深沉,不由开口问了句。
裴烨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想到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御书房隔音效果极好,屋内进深也很长,卫轻舟根本没听见里面混乱的动静,听了裴烨这简短的回答,虽然心中疑惑,却不知从何探起,想了想终究什么也没说。
上朝时间太早,因而等他们出了宫门,外面方才天亮,其间路过一家酒楼,两人进去点了个包厢,一边用早膳,边就着姑苏城的情况谈论了一番。
今次姑苏之事,轻舟还要多谢将军与殿下。卫轻舟执起茶壶斟,先行递过一杯到裴烨面前。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此乃本将军职责所在,卫大人不必多礼。裴烨接过茶水浅酌一口,面上一派淡静,让人探不出心中所想。
实不相瞒,这次的事情,是本官自己向陛下请的命,将军就没什么要问的吗?卫轻舟自诩不是个愚钝的人,可是对于眼前这年轻俊美的男人,却终究难以看透,而对于看不透人与事,便忍不住想要探究的更深。
卫大人心系百姓,乃是民生之福,只是有些事情却急不得,届时去了姑苏,还望大人万事能三思而后行,本将军今日就以茶代酒,祝大人一切顺利了。
一向沉稳淡然的男子,顿时变了面色,卫轻舟沉默一瞬,眼中突然露出笑意,一时恍如清风拂过原野:如此就借将军吉言了。
裴烨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匕推到卫轻舟面前:本将军在姑苏有几个亲信,卫大人若遇到何难处,当可拿着此物以作凭证,或能有所帮助。
卫轻舟盯着桌上精致小巧、鞘身简约流畅的匕首,瞬间陷入了呆愣,虽然同朝为官多年,但是两人之间除了公事,几乎没什么交集,他万没想到,裴烨竟会愿意将自己的亲信介绍给自己。
你卫轻舟目光落到那张光风霁月、精雕玉琢的俊逸面容上,又有一瞬间的失神,将军就不怕我知道了这些,做出什么有损于你的事情。
裴烨淡淡道:这不像卫大人会说的话。他既然愿意与卫轻舟开诚布公,自然就是确定了对方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若真那般莽撞、盲目的相信于人,也就不是裴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