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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蚊子在咬你的时候,会朝你皮肤里注入一种抗凝血物质,这种东西,被人体免疫系统识别,简单说,就是双方打起来了,从而导致过敏反应。”魏清越的眼睛像被风吹过的稻浪,一片凸明,一片凹暗,外头亮起一道闪电,极快的,碾着桂花树叶子过去了。
    江渡点点头,好像很欣慰:“无用有趣的知识又增加了。”
    雨可真大,风也跟着大起来,密密的枝叶被吹开,透出一方乌暗,黑云汹涌。客厅光线越来越动荡,人坐在那儿,只有个大致的轮廓。
    “好像夏天啊。”江渡轻声自语,魏清越说,“立夏早过了,确实是夏天。”
    “我每次都觉得春天没过完,好像暑假才是夏天,吃雪糕,吹空调,还能睡长长的午觉。否则,不叫夏天。”江渡正经八面地说。
    魏清越出了汗,被茶顶的,他笑,觉得江渡特别有意思,人就得这么过每一天,跟有意思的人呆一块儿。
    他问她:“想过以后做什么没?”
    “我想当记者,或者杂志编辑,你呢?”江渡的心情和外面天气逐渐背道而驰,她轻快地问起他。
    “我啊,我就做你的采访对象。”魏清越接的特别顺其自然,“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不会难为你。”
    江渡手背掩嘴,笑了。
    笑着笑着,察觉到自己情绪太外露了,她慢慢收起笑容,一时没话说,空气缓慢而沉默地尴尬着。
    魏清越是真的怕热,他不觉挽起了袖口,狰狞伤痕露了一鳞半爪,江渡的目光,便自动偏移过去。
    “我爸跟我妈关系很差,天天吵,我习惯了。”魏清越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小臂上,说起自己的事,“他们吵他们的,我该吃饭吃饭,该写作业写作业。后来,两人离婚,我跟了魏振东。他自卑,你可能不懂一个男人的自卑,我妈是高材生,家庭条件优越,他念书脑子不好使智商欠费,但会做生意,我妈觉得他这个人粗鄙没文化,很看不起他。他就一直找女人,换女人,证明女人都喜欢他。家里买一堆古董,名人字画,西装革履地去看展,我怀疑他什么都看不懂。除了挣钱找女人,他最大喜好就是打我,他越是手舞足蹈地在那咆哮,我越是无动于衷,这对我没用,魏振东总想着让我认错,他疯魔了,好像把我压制住了,就等于间接压制住了他搞不定的原配,我也是花很长时间才弄明白魏振东为什么疯狂打我。”
    话很长,但语气很轻飘。
    魏清越说完,笑着问她:“是不是很可笑?”
    江渡静静说:“忘掉这些不好的事吧,你很快就能摆脱你爸爸了,你会过上好日子的。”
    魏清越先是被她这么朴素的话逗乐一瞬,犹豫了片刻,捏着纸杯:“是,大概暑假结束我就要去美国了,我等这天很久。”说到这,那种明明该欣喜若狂梦想成真的感觉,反而像被稀释的空气,几乎寻觅不到。好像“我等这天很久”只是觉得该表达一下说出来而已,情绪并没有变得浓烈。
    这么快……江渡低着头,好大一会儿都好像是在听雨声。
    她终于抬起头:“那真好,你会念特别厉害的大学,对吧?”
    “你也会的。”魏清越避开她的目光,往阳台方向看了看,“雨好像小了点。”
    “嗯,好像小了点。”江渡也往外看看。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魏清越清清嗓音。
    江渡却摇摇头:“我不知道,外公外婆想搬家,让我转学,我也不知道我还去不去梅中。”
    魏清越手中的纸杯慢慢变形。
    他说:“你要转学了?是因为……这个事吗?”
    江渡眼睛红了,她扭过头,庆幸这是个雨天光线不好。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看起来文弱,性格也跟着软弱。
    “是吧,我不想离开梅中,但如果外公外婆坚持,我会听他们的。”
    魏清越半天不吭声,忽然站起来:“我该走了,你不用转学,再等等。”
    江渡有点慌乱地跟着起身,外面雨没停,魏清越匆匆换了鞋,拿起伞,转身看看她,说:“别送了。”
    “今天谢谢你给我送资料。”江渡小声说。
    魏清越笑笑:“你好好用功,功课别落下了。”
    他撑起伞,迈出那道防盗门,江渡穿着拖鞋,站在门口写着“出入平安”的红垫子上,看魏清越往单元门走去。
    他出单元门时,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没招手,也没说话,转身走进了风雨中。
    第32章 魏清越难得主动上门,来……
    魏清越难得主动上门, 来魏振东的小区。
    家里小胖子不在,后妈带着去上什么辅导班去了。因为是独栋别墅,带花园, 魏振东正在亲自修剪树枝, 像个园丁。
    他来这里,完全像个不速之客。
    “爸。”魏清越走到花园,喊了声。
    魏振东头都不抬, 一双修长手保养的非常好, 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皮相又好, 看起来确实有着翩然风度。
    “什么事电话里头不能说?”魏振东口气不耐烦,那个样子, 魏清越看在眼里并没意识到,自己有时候跟他如出一辙。
    “有件事,不知道爸能不能帮忙?”魏清越平静开口。
    魏振东笑了,看着儿子, 眼神里充满讥诮:“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办事的样子,头别昂那么高, 不知道的以为你老子欠你什么。”
    少年星眸烈火,一瞬的事, 转而是个非常谦卑的表情:“我没别人能求,只能求爸,爸要是不帮我没人能帮我。”
    这就很好笑了,魏振东说:“你今天吃错药了?魏清越,说说看, 又闯什么祸了能叫你这块硬骨头服软。”
    事情很简单,几句就能说的清。世间的事莫不如此,再悲惨,也能寥寥几句概括完。
    “你什么意思,让你老子替你小女朋友出头干违法的事?”魏振东气极反笑“毛都没长齐,就学会泡小姑娘了?说是同学,是不是女朋友?”
    魏清越知道会这样,他很镇定:“我没让爸干违法的事,王勇有前科,□□,盗窃,我怀疑他还吸毒猥亵,这种人查查多少能翻出点事。”
    “那你让警察去查,他违法了自有警察管,你找我干什么?他要是真吸毒,一个尿检就能出结果,你还打算让我找警察抓他做尿检?”魏振东眼神说冷就冷了,“你觉得他违法犯罪,去派出所,不要找我。”
    魏清越咬了下牙,直视魏振东:“我没证据,所以我找爸帮忙。”
    “你有什么毛病吗?在指挥老子给你做事?”魏振东抬腿就跺在了魏清越身上,他往后踉跄几步,又站稳了。
    “他必须坐牢,哪怕两年都行。”魏清越固执地说,“爸,你一定有办法的,王勇问题很大,留在社会是个危害,他这种人就该呆在监狱。”
    “愚蠢!”魏振东沉着脸,“我以为你有多出息,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一个人该不该呆在监狱,是由法律决定,哪有那么多你觉得?你不好好在学校念书,跑来跟我鬼扯一通,我看上次是没教训够。”
    “他不进监狱,迟早还会找到我同学,我同学家里只有两个老人,根本禁不住这混蛋骚扰,爸,我求你,我求你帮我同学一次,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她还得考大学,她考上大学就好了就能离开这个城市了。”魏清越见魏振东已经丢下工具,往屋里去,一路跟,一路急切说,“我从小到大没求过爸什么,只要爸答应我,爸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甩到了脸上,魏振东大怒:“没出息,你是谈恋爱把脑子谈没了吗?那种犯罪分子你不知道离远点,还敢给老子惹事,没完没了了,魏清越,我今天不收拾你你看来是不会清醒了!”
    魏振东一脚踹开门,一面走,一面挽高衬衫袖子,找出自己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朝魏清越抽过去了。
    他没躲,就直挺挺地让魏振东打,魏振东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来气,下手更重,一鞭子下去,魏清越身体跟着打哆嗦,却咬牙不吭声。
    “王勇那种有犯罪前科的反社会分子,你也敢惹,不要命了?想当情种是吧?老子今天抽不死你。”魏振东青筋爆出,鞭子似乎犹不解恨,扬手丢了,又上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总是越打越气。
    魏清越至始至终,都没出声,满脸的汗。
    魏振东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种,再疼都不会吭声。
    他打累了,气喘吁吁,指着魏清越鼻子:“不准再给我惹事,老子没空一天到晚给你擦屁股,听见没有?”
    魏清越两只眼忍的通红,嘴唇直颤:“求爸帮我一次。”
    “那个王勇要是真吸/毒,你更不能惹他,吸毒的人丧心病狂父母子女都能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自己谁?到底关你屁事?魏清越,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你给我滚回学校念书去!我要是知道你再敢,我告诉你,老子不会让你出国,老子直接打死你算了!”
    魏振东一连怒吼了好几个“滚”字。
    整个别墅,回荡的都是“滚”,魏振东表情狰狞,再英俊的人,这样的时刻原来也是很丑陋的。
    魏清越两只眼,黑洞似的,看了看魏振东,他控制不住地发抖,身上全是鞭伤,疼的厉害,太阳穴紧绷绷地跳着。
    别墅精致漂亮,魏振东人模狗样,一身奢侈品,香水名表,跟假人一样。他想起江渡那几篇作文,被老师当范文读的,她的外婆总是在炒西瓜酱、晒萝卜干,外公喜欢午睡,夏天的阳光透过竹帘子照进来,小伙伴找她,她是如何一边想着逃午觉,一边跟对方说小点声,别吵到我外公。外公又是怎么发现一群小孩贼一样要偷溜出去,拿金钱诱惑逗弄她们——来给他捶背,捶好了一人赏一根雪糕钱,那是外公怕毒辣的午阳晒坏了她们,拖延时间。
    老师说他真是喜欢江渡的作文,很多人都不以为然,太家常了,不华丽,没技巧,老师说你们这个年纪总是自命不凡,还不懂什么叫语淡情深。
    江渡离他够远,魏清越悲哀地想,他要是能跟她一起生活就好了,住在会炒西瓜酱的老人家里。他从不吃西瓜酱,但他需要西瓜酱。
    那天,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去了医院看医生,拿了些药膏,又把长袖套上。
    转眼进六月,高三的紧张气氛到了顶点。
    文实班的班级群里静悄悄,倒是旧群,原来二班的群特别活跃,跳出好多人说要过六一儿童节,说自己还是小宝宝,下面接了一串不要脸,附带各种表情包。
    要数林海洋最欢腾,他在群里浪了好久,等没什么人说话了,他看着好友列表中的“捉刀客”灰暗的头像,发起呆来。
    江渡收到林海洋留言时,她正准备回学校。
    嗨,六一快乐。
    江渡回了句:同乐。
    没想到,林海洋秒回,问她:方便给你打个电话吗?你家里有座机吗?
    好像默认她家里只有老人家,应该还配备着座机。
    江渡想了想,回他:我这就复课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林海洋发给她一连串欢迎的表情。
    复课这天,是四号周一,之所以选这天,是因为从这天开始高三就不上课了,高一高二也只上这一天,下午放学时他们的教室会被布置成高考考场。
    早晨起来,外婆打好豆浆,买了小笼包,看着江渡吃饭。对面翁奶奶送给她一枚复古的胸针,说别校服上好看,她的事,上下对面邻居都听说了,来探望过,不过是在家门口略站一站,说几句话,声音压很低很低像是要刻意瞒她,江渡也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宝宝,要是到学校有人当你面乱讲话,咱不怕,告诉老师,千万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外婆小心看着她的脸色提醒,一面帮她把别针带上。
    江渡甚至新买了发箍,球鞋边也刷的雪白。
    她点点头,拎着一袋子资料试卷什么的,跟外婆挥挥手,同外公一起去坐公交。
    她不知道的是,她没走多久,王京京的妈妈就来了,陪外婆在屋里说话。
    “一直都说来看看,怕江渡难为情,就没敢来,正好您说孩子今天回学校了,我这才敢过来看看。”王京京的妈妈李素华拿了很多营养品,放在茶几上。
    外婆给她倒水,又切了西瓜,说:“这么热,又害她姨你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李素华并不知道王京京跟江渡有了隔阂,只知道,两个人不再同班,没以前来往多了,听说了这事后交代王京京不要贸然问江渡什么,王京京当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人怪怪的,嘴里说着知道了,转头就钻自己屋里也不出来。
    “您看,我们这也不敢问到底怎么回事,现在社会上乱,什么人都有,肯定把江渡那孩子吓坏了,您得开导开导她,别往心里去,该干啥干啥,好好念书考大学是正事。”李素华边说边叹气,妇女的那种,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陪人叹气。
    外婆抹了下眼睛,说:“苦了江渡这孩子,长这么大,我们老两口没叫她受过半点委屈,我这寻思着,给她转学,这孩子不愿意,我就想着,那先回学校看看,要是没什么风言风语,她还能上得下去,就上。要是不成,我们还是得转学。”
    李素华一拍大腿,横眉怒目:“转什么学,这人是要吃牢饭的,无冤无仇,把咱们孩子打了一顿,我跟您说,别怕麻烦,就告他,叫他赔钱坐牢去,凭什么咱们孩子转学?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个龟孙子,您不知道我听说这事时都快心疼死了,这个龟孙,叫他坐牢!”
    外婆眼泪直流,没说话,她一肚子苦,没地方说,就在老熟人的义愤填膺中,一直淌眼泪。
    学校里少了一个年级,旷了不少。江渡到学校门口时,外公站在原地,她说外公你回去吧,外公说没事,我看着你进去。
    保安都认出了江渡,校门口,时不时有学生走动的身影,江渡觉得满世界都是目光,如芒在背。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多人认识我的,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往校园里走。
    一转头,外公穿的干干净净,还在那站着,江渡鼻子一酸,扭过头快步朝教学楼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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