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要命的是第一次他没有想起这件事,第二次让他签字时没有看清夹在其中的这份通知。
可现在,由他亲手签字,盖了秦威桥厂大红宝印的通知这么贴了出来,在告示区的黑板上,耀目夺眼。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任晓东好歹在上面也是有人的,他怎么能容得下这口恶气?要开除他?绝对不能忍。这些天感觉到桥厂有些变化,他偶尔还回来看看,露个脸,前天麦文舟出门前,他正好碰上还打了个招呼。当时,麦文舟对他还是挺客气的。
怎么这家伙属王八的?说翻脸就翻脸。其实他不知道,麦文舟对他打招呼一点印象也没有,现在谁见面不都叫声麦厂长啊?
所以当有人悄悄告诉任晓东,他当时就联络另外两个同样被开除的职工,一块回来了。
听到下面有人大声叫嚷吵闹,麦文舟皱眉,张来先从窗户朝下望去,惊讶道,“任科长怎么在那里跟人吵起来了呢?”
“哪个任科长?”麦文舟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销售科任晓东科长,上次你不是说过,可能有人事变动吗?”张来先道。他听秦小枪私下里跟他聊过,麦文舟已经决心等到时机合适就把任晓东开除了。
“咦?他来找什么麻烦?我还没找他麻烦呢。”麦文舟冷笑,站起来身,从窗户探头看下去,很快确定其中一名中年应当便是任晓东,似乎什么时候还见过一次。
正好任晓东抬头看过来,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任晓东看到麦文舟厌恶、冷漠、居高临下的眼神,顿时大为光火,他大声嚷道,“姓麦的,今天你得给我个交待,你不要以为你有点上层关系,就觉得了不起,告诉你,老子当年在桥厂扛铁钳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麦文舟莫名其妙,回头问张来先,“这个姓任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张来先脸上浮现出难以描述的神情,“这个,应该没有吧?老任这个人,平时还是挺机灵的?”
“他不回来报到上班,居然还要我给他一个交待?”麦文舟难以置信。
“老任这个人呢,平时比较傲气,以前老董在的时候,也是经常找不着他,但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一问他就是去公关客户了,其实谁不知道,西汽的客户就那几个人,有什么好公关的,外面的业务零零星星的,也没什么正经客户。”旁边的黄志成说话依旧缓慢平稳。
张来先看了一眼黄志成,没有吭声,心道,老黄看来对老任很有意见啊,当着新厂长的面告老任的黑状,咦,不对,万一要是麦文舟把老任得罪了,就相当于得罪了西汽,老黄这是在坑麦文舟吧?
不管他们俩怎么想——
麦文舟冷笑道,“那我就下去看看,他要我给什么交待。”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隐忍,工厂没有订单,人心涣散,百废待兴,很多事情他强压下来,准备等到一切都上轨道再行雷厉风行之举,没想到他还没动作,别人居然打上门来了。
看着麦文舟推门就走,张来先压低声音对黄志成说,“老黄,这事我们还得兜着点,这个新厂长年轻人的性子,万一跟老任真对上了,咱们也没好事,谁不知道老任背后的人,在西汽说话还是管用的呢?”
黄志成慢条斯理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发突然,咱们就要看看这位新任厂长的应变能力。”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都跟着下楼了。
广场上,麦文舟诧异地发现,周之雅居然一马当先已经在和任晓东两人杠上了。
“你是哪根葱?桥厂里什么时候有你这号人了?”任晓东鼻孔朝天,根本不理会周之雅。
周之雅才不会理会他是什么人,“根据秦威桥厂现行管理制度第二十条第二条,总经理有权立即解除职工合同。”
“什么管理制度?老子没听说过。”
“根据管理制度,第五十二条第三款,上班时间不文明讲话,是需要记过处分的。”周之雅丝毫不怯,“忘了,你已经被开除了,所以这条对你不适用,适用是现行全体在职员工。”
“你个小丫头子,滚一边去,让你们那个姓麦的小子出来说话。”任晓东说着就要推开周之雅。
但是周之雅寸步不让,就挡在任晓东面前,周边都是来看热闹的职工,已经逐渐把几人都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麦文舟推开众人走了进来,环顾了一眼,“咦,大家很清闲嘛,是不是都没有活干了?”
此时的麦文舟与刚来时的威望有了那么一点不同,此时他开口说话,大部分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不能触新领导的霉头,就恋恋不舍地逐渐散去了。留下几个管理层的骨干在旁边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姓麦的,你为什么突然招呼就不打,就要开除我们?”任晓东愤怒地质问,旁边两个被开除的职工也跟着帮腔,质问麦文舟。
“开除你们?”麦文舟有点讶异,的确自己是要开除他们,但不是觉得还没到时候,没有宣布吗?怎么回事?
“少装蒜了!你们把通知都贴出来,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理由开除我们!”
“嗯?!”麦文舟猛然醒悟过来,掉头看周之雅,只见周之雅低着头不看他,好像在研究那一本即将新推出的规章制度条款。
不会吧?
“之前签字的那一叠里面?”
“嗯,根据麦总的指示,我草拟了开除这三人通知,刚才可以问过您,您都签过字,说没问题的。”周之雅偷偷一看,觉得瞒不过去,索性抬头理直气壮地狡辩道。
麦文舟差点气晕了,这个死丫头,被她坑了!他醒悟过来了,刚才一堆文件,他匆匆忙忙地签字,根本没有发现其中有一张通知夹在里面。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周之雅,回头找你算账。
迅速平息了一下心情,他沉声道,“通知写得很清楚,之前屡次通知回来报到,该走销假程序的需要销假,该继续请假的请假。”至今为止,还有很多人没有回来上班,依然根据张来先的安排,在美食广场打杂,等待合适时机会将美食广场推出去,再回来上班。
但是自始至终,有那么三个人都不遵守这个规定,就是眼前开除的三位了。任晓东是自恃在总公司有关系,而另外两人则是纯粹耍浑的。
“所以,既然你们屡次不把桥厂的规定放在眼里,那我们就自然要按照制度办事。”
“对,无故旷工已经超过一个月了。”周之雅插嘴,“按照制度需要开除。”
“什么破制度,我不知道!”任晓东耍赖道,他心里也有点虚,以前的老制度里也有类似规定。
“嗯,新出炉的秦桥人事管理制度。”周之雅道。
“什么时候出炉的,我不管不知道,总之今天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通知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
“姓麦的,少扯蛋了,桥厂还欠我们半年工资呢?你们无能,到现在都发不了工资,还开除员工,天大的理也说不过去。”
看着另外两个被开除的人也同样的语气口气,麦文舟知道了,他们是冲着工资来的。虽然半年没工作,但是基本工资还是应该保证发的,在这一点,厂里实际上不占理。
“三个月后,来这里领取工资,现在,请你们离开。”麦文舟承诺。
接下来,任晓东依然不依不饶地和麦文舟磨嘴皮子,周边的老同事也有人开始打圆场,有人劝麦文舟不要冲动,任晓东和西汽总公司某人的亲戚关系,动他会影响将来的业务订单的。
但是麦文舟心里冷笑,他还是真不太在乎,大不了,回头再去烦林超涵去,他就不信林超涵不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
最后任晓东都差点要动手了,被人死死拉住,他不停地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停。麦文舟一直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这样素质的销售科科长,丝毫不顾形象地堵在那里,桥厂的业务要是好了才怪了,他现在必须要把害群之马清除掉。
倒是另外那两名职工,听到麦文舟会补发工资的承诺后,打了退堂鼓,这桥厂本来他们也不想干了,什么情况他们也清楚,能得到这个承诺他们已经很满足了,根本不想再闹下去。反过来劝起任晓东,劝无果便自已走了,临走前还确认了一遍未来补发拖欠工资时间段。
最后就剩下任晓东一个人独木难支。
见麦文舟始终坚持,他最后骂也骂累了,被众人都死死拖着又不能动手,装模作样地丢下一句狠话,“以后桥厂别想做西汽的订单了。别以为这样算了,我还会回来的。”这才不甘心地离去。
麦文舟目送他离开后,才大声喊道,“周之雅,你给我回来,别想溜了。”
他气啊,自作主张,坏了他的计划,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之雅装作乖乖女的样子,一言不发,可怜巴巴地就在不远处看着他,泪光闪动……
麦文舟一下莫名地,火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